且月原本不叫且月,但是她原本叫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這是義父東伯侯給她取的名字。
十年春,東魯水患,且月的父母家人都死在洪水之中。疫病橫行,屍橫遍野。
她憑着最後一口氣,從死人堆裡爬到路邊,遇上了前來赈災的東伯侯姜桓楚。
仆人們攔住他:“伯侯,此人染了病,不可接觸。”
他卻将且月抱了起來:“天降災厄于大商,卻苦了百姓。”
且月那時瘦得皮包骨,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隻聽到他說:“将這孩子帶回去,若能養活,便是天救我東魯。”
為着這句話,且月活了下來。那年,她十一歲。
他收且月為義女,為她取名,教她劍術。
他對且月這個義女别無所求,隻反複提到一個名字:“來日我煥兒歸家,你要好好輔佐他。”
東伯侯奉旨入朝歌的那一日,邺城下了很大的雨。
他站在樓上,看着底下躲雨的百姓,輕聲道:“且月,新帝登基未幾,便召四大伯侯進京,他究竟意欲何為?”
且月微微傾斜傘面,遮住雨絲:“義父,帝都叵測,讓女兒先去探一探虛實吧。”
他搖搖頭:“來不及了,王命急催,躲也躲不過,我也不信他會對我做什麼。且月,你随我去朝歌,去見一見妹妹與煥兒。”
“是。”
他的目光透過滂沱的大雨,似乎看向什麼人:“八年未見,我的煥兒,不知他還記得我嗎。”
且月看着他的側臉,他的眼角全是皺紋:“公子一定記得你的。”
車隊行進到朝歌城外時,他們遇到了其他三位伯侯。
在避雨的女娲洞裡,北伯侯崇侯虎不滿地指着且月:“東伯侯,留下此女,意欲何為?”
義父回頭看了她一眼:“月兒,你出去吧,别走遠。”
且月握緊劍柄,低頭退出去,耳畔還聽到義父的聲音:“這是我家小女,你我的兒子離家八載,誰不思念孩子呢?”
門外的侍衛們看到她,都竊竊私語。
“東魯果真富庶之地,伯侯進京,還要帶着一個美人。”
“她披甲佩劍的,東伯侯不會指望她來守衛安甯吧。”
“閉嘴,站好崗,别多嘴。”
細碎的雨聲遮掩了幾位伯侯的秘語,且月閉眼傾聽,他們談話的内容聽得一清二楚。
南伯侯鄂崇禹要反,義父嚴詞拒絕,西伯侯與北伯侯語焉不詳,言語之中,亦有反意。
且月靜靜聽着裡面大逆不道的對話,内心沒有一絲波瀾。
在這世上,她隻聽命于義父,其他人,縱然是商王,也與她無關。
直到且月聽到裡面傳來不同尋常的窸窣聲。
她心裡一驚,直接沖進女娲洞中。
身後侍衛面面相觑:“她做什麼?裡面出事了嗎?”
“别管,非令不得入,進去了死的就是我們。”
洞内,一個陌生的少年持劍與伯侯們對峙,且月就要拔出劍來,卻見西伯侯姬昌嗓音顫抖:“這是我兒子姬發啊!”
少年眼含熱淚:“我是殷商王家侍衛姬發!”
西伯侯的目光黯淡了一瞬,少年慷慨陳詞,話裡話外都在說帝君子受得位正統,最後更是把劍鋒指向自己的父親:“你假借占蔔誣陷大王,居心何在?”
北伯侯冷哼一聲:“殺了他。”
且月的目光投向東伯侯,隻見他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什麼。
東伯侯沒有指示,且月擔心姬發傷了他,舉劍刺向姬發。
是長劍破空的呼嘯聲,凜冽的劍意刺向姬發,少年身體比腦袋反應快,已然抽出腰間的短劍格擋在頭頂,“當”的一聲,短兵相接,發出令人牙酸的碰撞聲。
且月一擊不成,立馬揮動長劍,朝姬發的脖頸砍下去。
姬發就地一個打滾到角落裡,橫刀格擋在前。
他渾身緊繃,握緊武器。
且月一躍而起,手腕爆發出強勁的力量,長劍直接斬下,用大力劈砍終結對手,這是戰場的劍術,隻需要一劍斃敵。
長劍裹着冰冷的殺意,沾之即死,姬發擰腰躲過。
東伯侯忽然沉聲道:“且月,住手!”
且月頓在原地,轉頭去看義父的指令。
他面色沉沉:“既然是王家侍衛,不可無禮。”
洞外傳來“哒哒”的馬蹄聲,地面震動,一群穿着铠甲的将士闖入洞中。
他們是姬發的同伴,進了洞裡,就要将四位伯侯全部帶走。
南伯侯拂袖:“我倒要看看,他如何解釋啟王子之死!”
他的女兒是殷啟之妻,原本應該成為未來大商的王後,但啟王子一朝身死,所有的期盼都化作泡影,他不痛快也是正常的。
東伯侯整理衣冠,而後拍了拍且月的肩膀:“月兒,我随衛隊入宮,你照管好随行的東魯子弟。”
且月拉住他的袖子:“義父,我與你一起。”
東伯侯笑了笑,眉眼和藹:“不怕,明日我帶你去拜見王後,再見一見煥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