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天光乍裂,商君俯身看着地上渺小的人影:“骨族奉命鎮守北疆,汝何故逃脫?”
女蘿面無表情地脫下身上的披風毳衣,隻穿着輕薄的長衫。
“何謂奉命鎮守?昔日商王讨伐我部,骨族本來已經請降,可商王還是将我所有族人煉成屍傀,讓我族人世代埋于北疆地下,我不過是離開了那個鬼地方,你就要興師問罪嗎?”
她的嗓音很輕。
商君的聲音就像火焰舔舐青銅,發出陣陣爆裂:“降而不守,是為叛逃!”
女蘿緩緩擡起頭,以人類之軀與神靈對峙:“難道我的族人就該永遠活在陰冷的地下,繼續忍受百年、千年的孤獨和死寂嗎?”
“守土有責。”
女蘿輕笑一聲,眼裡卻含着血淚:“誰的土?商王的土罷了!而今,大商已經要完了!”
商君靜了一瞬。
鄂順已經跑到了界碑附近,他看到女蘿與商君對峙,忍住内心的恐懼,拼命朝女蘿跑去。
他聽得見商君的話,幼時的記憶閃現腦中,原來,原來女蘿是骨族的人……
骨族是荊楚的部落,早就被先代商王滅了。
原來,她也是屍傀。
怪不得她吃不了東西,怪不得她離開大商領悟就會死去。
鄂順不怕了,他不會再怕了。
要是他再勇敢一點,父親就不會死,現在,他不要女蘿再離開他。
“女蘿——”鄂順伸出手,想要拉着女蘿。
女蘿擡了擡手。
“砰!”
在即将越過界碑的時候,鄂順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他整個人撞到看不見的屏障上,狠狠地彈了出去。
女蘿的身影微微動了動,卻沒有回頭看他。
鄂順拳頭砸到屏障上:“女蘿!”
利劍劃破虛空,女蘿持劍指向商君:“大商氣運已盡,你禁锢不了骨族人!”
商君肅立雲端,舉起斧钺:“不忠,殺。”
“你殺不了我,我已經死了,就像我殺不了你一樣。”
“回到北境,那才是你的歸宿。”
女蘿用鄂順的劍割破脖頸,黑血噴湧而出,她面無表情地用那血勾畫符咒。
“骨族祭司女蘿,為大商起靈——”
那把劍殺了鄂順,又割斷女蘿的脖子。
鄂順瘋狂地拍打那道無形的屏障,目眦欲裂:“不,不要!女蘿,不要——”
符咒散發着淡淡的紅光,将女蘿整個人包裹住。
商君揮下斧钺,九重熔爐純青開,奪得天光赤色來,那是上古的神兵,沒有任何人可以抵擋住一擊。
“歸,吾喚汝。”
狂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淡然地看着商君:“比起傷你,讓你看着大商覆滅,才是最痛苦的吧。”
商君似乎被激怒了,他咆哮着:“成湯基業,千秋萬代!”
女蘿徐徐伸出一隻手,看起來要以這隻纖細的手抵擋商君的全力一擊。
“我知道你對成湯忠心,可是,商君,時代變了。”
斧钺落在這片莽原上。
鄂順心裡隻有兩個字:“天誡。”
巨獸一般的山脈匍匐在地,萬物消逝,神罰在大地上留下縱深的傷痕,任何力量在神的暴怒下都顯得微不足道。
屏障轟然裂開。
鄂順被那殘餘的力量掀飛,砸到一塊石頭上。
幸好,他感受不到疼痛。
鄂順摳着泥土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女蘿跑過去。
界碑粉碎成一堆石頭,曠野化為焦土。
天空透出一點點幽深的藍意,商君不見了,女蘿也不見了。
茫茫的雪原裡,他大聲地呼喚:“女蘿——女蘿——你在哪裡——”
鄂順的心裡空缺了好大一塊,一直往外漏風。
他捂住心口,那裡很難受,他低着頭,眼眶裡滾出一滴水珠。
鄂順擦去水珠,那不是淚,而是一滴血。
“你去哪裡了……帶我走吧……”
耳邊的風聲突然止住了。
鄂順擡起頭,卻看到方才黑沉沉的天空變得湛藍。
在那片冰藍色的天空下,是純淨的白色。
巨冰。
一望無際的,透明的冰。在冰的極深處有一個龐大的淡灰色影子,仿佛巨人躺在冰棺裡,凝視蒼穹。
地平線的最遠處,與巨冰交壤的地方是一片冰原。
這裡的冰原并非一馬平川,刀脊角峰,犬牙交錯,巨大的天穹懸挂在頭頂。
時間仿佛靜止,連風聲也聽不見。
寂靜,遼夐,純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