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蘿醒來時,鄂順已經把東西都收拾好了。
擦臉的巾子在河水裡洗幹淨了,又在火上烘得暖和,女蘿剛睜開眼,鄂順就把巾子鋪在她臉上:“擦擦就不困了。”
女蘿一邊打哈欠一邊擦臉,才放下巾子,鄂順就遞給她幾顆果子:“吃吧。”
女蘿揉揉眼睛:“這麼冷,哪裡來的果子?”
“林子裡找到的。”
女蘿慢吞吞吃了一顆果子,就見鄂順在烤那剩下的半條魚,她連忙道:“别烤了,我吃不下。”
鄂順扭頭看她:“你吃得比阿玄還少。”
阿玄就是他們從朝歌騎走的那匹馬。
女蘿不服:“它多大我多大,我要吃的跟它一樣,那才是出大問題了。”
“阿玄是一匹未長成的馬,還小呢。”
鄂順站在阿玄身邊,确實顯得身形颀長。
女蘿抛着手裡的果子:“鄂順,都是我在騎阿玄,你騎馬給我看看。”
鄂順撫摸着阿玄的鬃毛,拉緊缰繩,腰身用力——然後他就從馬的一側翻到了另一側。
鄂順有些尴尬:“許久不騎馬了,太用力……阿玄有些矮。”
女蘿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無妨,無妨,你再試一次。”
這次鄂順翻身上馬,一夾馬腹,絕塵而去。
凜冽的寒風刮過他的耳畔,有那麼一瞬間,他恍惚看到自己征戰沙場的模樣。
他勒住馬,回身望去,女蘿雙手揣在袖子裡,靜立在原地,看着他的方向。
鄂順沒來由地想起昨夜的夢,他調轉馬頭回去,朝女蘿伸出手,将她拉到馬背上。
“害怕嗎?”
女蘿扯住他腰間的衣裳:“不怕。”
于是,在遼闊的曠野上,在冬季呼嘯的寒風裡,他們策馬奔騰,像荊楚的尋常男女一樣活着。
不知跑了多久,鄂順放慢速度。
他指着前方:“女蘿姑娘,看到那塊石碑了嗎?我們到随州了,我母親就在城内。”
“随州。”女蘿念了一遍。
這是他生長的地方,是他此生最眷戀的地方。
風掀開了女蘿的帽子,她的發絲在空中飛舞,像山間纏繞的藤蔓。
越過碑石後,鄂順停住馬,想下馬去看一看随州的碑石。
身後突然一沉,似乎是女蘿把腦袋靠在他的背上。
鄂順動了動肩膀:“怎麼了?睡着了?”
女蘿不說話,整個人靠在他的後背。
鄂順心一沉,反手攬住她的身軀,扭頭一看,她雙眼緊閉,臉色煞白。
鄂順先跳下馬,然後把女蘿抱下來,她已經暈過去了。
鄂順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暈倒,隻能輕輕把她放在地上,然後呼喚她的名字:“女蘿,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醒醒!”
是不是餓暈掉了?
鄂順解開她的披風,搓了搓手,然後探上她的脖頸。
不知是不是因為屍傀的五感比較遲鈍,鄂順感受不到女蘿的脈搏。
鄂順又抓起她的手腕,靜心感受。
沒有。
女蘿沒有脈搏。
鄂順跪在女蘿身邊,呆呆地看着她青紫色的臉。在那麼短的時間内,她的臉色突然變得如此吓人。
心裡浮現一個很不好的想法。
鄂順彎下腰,将耳朵湊近她的心口。
周遭很靜,似乎連風都不敢呼吸,生怕讓他聽不清。
他像是一個溺水的人,根本呼吸不過來,大腦一片空白,唯一的一個念頭,就是祈禱上蒼能聽到她的心跳。
但是,鄂順沒有聽到女蘿的心跳。
好像在越過界碑的那一瞬間,她把頭靠在他身上,就這麼死去了。
鄂順摸了摸女蘿的臉,還是軟的。
他一點一點地檢查她的四肢,沒有傷口,什麼都沒有。她好輕,像一朵紙花。
他站起身來,取下馬背上的包袱,裡面裝着女蘿的東西。
他在包袱裡翻找着,試圖找到能救她的東西。
“女蘿……女蘿……你怎麼了?你告訴我,我怎麼幫你……”
求求你,别死。
鄂順看着那一堆陶土小人,無力感席卷全身,都是他的骨陶偶,其他的什麼也沒有。
鄂順有些腿軟,他勉強往前走了一步,右手在空中徒勞地抓了一下,像是要找到能支撐自己的東西。
他踉跄地走到女蘿的身邊,慢慢地跪下來,他看到那張臉蒼白得可怕,感受不到任何溫暖的氣息。
他捧着她的臉,輕輕搖晃她:“怎麼辦啊,女蘿?”
阿玄長嘶一聲,在原地尥蹶子。
鄂順無措地看了看四周,忽然看到不遠處的界碑。
仿佛一道閃電劃過,他猛地想起,是過了碑石女蘿才暈倒的!
鄂順一把将女蘿抱起來,瘋狂地朝碑石跑過去。
女蘿好輕,像是随時要随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