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色朦胧,很快就遮住了東伯侯的身影。
且月握住佩劍,在過去的六年裡,她曾一次又一次地守望着他的背影,那是她的父親,是這世上,對她最好的人。
那時的她并不知道,東伯侯此去就是九死一生,若早點知曉,她絕不會讓他獨自入宮觐見。
她說:“義父,早點歸來。”
——
且月帶着東魯子弟住進驿站。
那些少年郎都很放松自在,他們認為,自家伯侯的妹妹是當今帝君的正妻,無論如何,東伯侯都不會有事。
且月坐在檐下擦劍,這把劍名叫長弋,是義父親自請名師為她鑄的佩劍。
天色已晚,廊下點了燭火,暗暗的一盞,讓人看不清東西。
且月望着漏洞似的天穹,心裡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憂慮。
“小姐,外邊潮,進屋吧。”有人在叫她。
且月收劍入鞘:“不用了,我去公子的府邸看一看,你們守好這裡,等義父回來。”
八年前,各方諸侯派遣質子入朝歌,東伯侯膝下隻有兩個兒子,無論讓誰去,他都舍不得。
最後是長公子姜文煥自請入京,隻因弟弟年幼,他不忍弟弟來京受苦。
姜文煥的府邸距離驿站隻有兩條街的距離,在過去的三年裡,她曾騎着馬駒,一次又一次的往返于朝歌和邺城。
十四歲那年,且月已經能跟随東伯侯鎮壓亂臣。
她見義父思念長子,無奈自身又不能擅離封地,便騎馬來到朝歌,悄悄畫下姜文煥的模樣,以纾解義父的思子之苦。
她熟悉這條街道的每一戶人家,也清楚姜府的構造,西房的那堵牆最矮,隻需輕輕一跳,就可以翻過去。
但是這次且月沒有潛入姜府,而是站在雨水如洩的屋檐下,等待姜文煥回府。
她伫立在夜色裡,像一柄出鞘的劍。
一個時辰後,雨勢越大,雷聲不停。
在漫天的閃電裡,且月看到一張陌生而又熟悉的臉。
那人從街道那邊慢慢走過來,仆人跟在他身後,他沒打傘。
隻一眼,且月的心跳忽然亂了。
姜文煥身上有血,順着雨水滴落在地面上,滲入青石闆中。
他低着頭,看不清表情,但整個肩膀都塌了下去,毫無少年意氣風發的模樣。
他變成這個樣子,定是義父出事了!
且月強忍内心驚懼,上前幾步,跪在雨中:“東魯使者且月見過少主!”
姜文煥微微低頭,雨水成串地從他臉上落下,他渾身都濕透了。
且月擡眼觀察他,他的目光渙散,神情恍惚,像是被抽了魂似的。
“且月……”
“少主,伯侯呢?”
聽到她的問話,姜文煥渾身一震,随後,他弓着身子,捂住了自己的臉。
且月恨不能扇他幾巴掌,趕緊問出伯侯的下落。
這時,身後的仆從這才走上前來,宣讀王命:“東伯侯姜桓楚謀反,已然伏誅,由其子姜文煥承襲爵位,叩謝帝君吧。”
“轟隆”一聲雷響,閃電劃破天際,姜文煥松開手,他的臉被照得慘白。
且月閉上眼睛,隻那麼一瞬,她的腦海裡湧現很多東西。
義父死了,他不可能叛亂,他為何而死,東魯怎麼辦,那麼多百姓的性命……
現實不允許她思考太久,皇宮的人還在看着,最後那句王命的弦外之音,她聽出來了。
下一刻,她豁然睜開眼睛,死死盯着姜文煥,聲音清越:“拜見伯侯!”
姜文煥的眼珠子動了動,慢慢地聚焦到且月身上,他的表情有微微的變化,仿佛魂魄回歸體内。
“父親死了……”
且月昂首望着姜文煥,大雨沖刷着他們,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伯侯,還不叩謝帝君?”
姜文煥怔怔地看着且月,她見他不動,就壓住他的肩膀,一腳将他踹跪下。
皇宮的人連忙賠笑:“何必行此大禮,那就——恭喜伯侯了。”
目送着那些人離去,且月牽着姜文煥走到府門外敲門,她心亂如麻。
義父薨了,主心骨沒了,她習慣了聽指令,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若有朝一日我殁了,你一定要去朝歌,守好煥兒。”
對了,少主還在。
且月扭頭看着姜文煥。
他眼睛通紅,一滴眼淚湧出眼眶。
“父親……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