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涯點了油燈,在底下翻看起冊子來。這本冊子是拿來記此番船稅的,白日裡各位鄉書手散開來,到自己的地盤上挨戶收稅,到散衙時便将數目彙給關大雨,由關大雨抄錄進冊,最後交由望涯。
因為減了大半,所以征收也更容易些。依照上頭的數目,想來再有兩日就能收齊了,然而其間,‘東廂’二字尤為顯眼。
東廂未收齊,可那兒統共隻有九戶人家,派了兩個鄉書手,過了整整一日,卻隻收了兩戶。
“早點歇下罷,明日還有得忙的。” 賀微理了理被褥,将窗縫開得更大一些。
望涯應聲,合上冊子,爬上床榻,挨着賀微躺好。她看着房梁,臉上怎麼也藏不住笑意:“微姐,你們路上的風向如何,海況如何,先到哪兒去?”
“很好,都很好,高燼都看準了的。先到占城去,不遠。”賀微一一回答,側身環住望涯的胳膊:“總說我,你過得如何,有沒有人欺負你?”
“沒有,陳娘子對我很好,有時看着她,我就想起賀娘子來。” 陳珠玉在别人的事上殺伐果斷,義憤填膺,這時同賀川很像。可一旦是她自己的事,便會覺得難以啟齒,不願意給他人惹麻煩。例如她的刺繡,想托望涯想條好商路,可猶豫許久才吐出幾個偏旁,湊到一塊兒,也才幾個字。
“那便好,孤身在外,總要有熟悉的人在,就算隻有幾分像,也能覺得心安。” 賀微忽然笑了兩聲,繼續道:“有時我瞧着高燼,恍惚間也覺得是你在。”
望涯也笑,不知在笑什麼,可就是想笑:“微姐,改日你替我問問她,頭發是如何打卷的,改日我也卷一個,看着威風。”
“好。”
“微姐,京城那頭有魚幹的消息嗎?”
“出來時沒有,不過聽陸路上的夥計說,鄧郎君寫了詩,還終日烤魚幹,啃魚幹,閑來無事就啃,同人交談時,毫無征兆地也拿出來啃。所以我想着,從你這兒多進些,倘若京城賣不動,就再遠一些,到江北去,無論如何也得賣。”
“嗯!”
翌日。
天光還未大亮,四處都是一樣的藍色。望涯已經蹑手蹑腳起身回到衙門,先到院子裡看看唯安和譚八,見他們還睡着才安心,轉而換上官服,到主簿廨寫了張告示,接着去拍響魏冰的門闆。
開門的不是老杜,竟是魏冰。
“是小望呀,這個時候,可有急事?” 自打從府衙回來,魏冰就沒有睡過一頓好覺,稍有風吹草動,他就起身查看,就算無事發生,他也不會再睡了,索性穿戴整齊,在院子裡侍弄花草。
望涯将告示遞過去:“昨兒有一隊打京城來的商隊,欲從百姓手中收購雜魚幹,價錢還不錯,等天光稍亮,還得煩請魏大人将此事落實。切記,得從百姓手裡收購,不能收二道販子的。來賣的魚幹也不能胡亂上稱,得撿能吃的賣,品相越好,價格也越好。”
魏冰聞言,頓時目光炯炯:“這是商路…”
“是也,倘若這趟商路走得好了,往後一定會有更多。還有,煩請魏大人替下官給陳娘子帶個口信,就說,若她有多餘的刺繡,記得拿給商隊過眼,要是被看中,那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好好,我一定帶到。”
望涯一禮:“那下官就先行告退啦。” 趁着天還沒亮,她要去一趟東廂。昨兒有兩位催收的鄉書手搶着要去東廂,起初她還以為是有利可圖,可那地方,就是扔進嘴裡嚼上三天三夜,都不見得能有一星點油水。
既然無利可圖,或許是躲懶去的。
可怎麼能這樣躲,隻收兩戶,隻有兩戶!這是拿她當瞎子糊弄,還是那地方當真窮得交不上來?
無論如何,她都得去瞧瞧。
“且慢。” 魏冰提了提衣袖,繼續道:“商隊的事,還是你來辦。先前為了船稅,你在百姓面前拱的火不小,背地裡卻吃了許多苦頭,可他們看不見你做的事,隻知道你膽小怕事,長此以往,要想熬出頭,就是難上加難了。”
望涯沉思片刻,道:“可我今日還要到魚街那片去征收,恐怕得花上許多時間,如此便會耽誤商隊的事,但偏偏此事耽誤不得。魏大人,長路漫漫,我若真心做事,百姓總會瞧見的。”
魏冰擺手:“非也,你既做了事,就一定要讓人看見。非但要讓百姓看,更要給吏部的人看,否則你就要在這樣的地方,熬上一生啦。”
魏冰言之有理,但陶尤章的案子,不能再拖了。
“下官謹記,多謝大人提點。不過這回還是算了,我想趁這個功夫多熟悉熟悉旭間縣,路上也能同百姓多交談,便于了解他們的苦楚,往後才好開‘藥方子’。”
眼見實在勸不動,魏冰也隻好松口:“當心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