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其檸略一猶豫,還是聽何盞悅的話給林重複打了個電話。
林重複雖然常年都定居在延之雨林,如非必要都不會到人間的地界,但是他到底年歲和資曆在這裡,在央京城内又有二三好友,在非人類界也算是有些名氣,何盞悅自然是知道他的存在的。
更何況,林重複近幾十年為了尋覓桑華榕的蹤迹頻繁來到人間,駐留的時間更是一次比一次長久,不僅更進一步地拓展了他在人間的人脈關系,也足以讓在這幾十年間都常駐人間的何盞悅聽聞他的動靜。
以上種種使得耿其檸完全有理由相信,何盞悅會清楚林重複和她之間的關系不足為奇,她方才話語中所說的“家人”即是在暗暗地指向此番以她哥哥的身份與她同來人間的林重複。
約莫是早有預感耿其檸會聯系自己,林重複到得很快。
其他審訊室的詢問流程都還沒完成,林重複駕駛的黑色越野車就停到了特别專案組本部外的路邊停車位。
林重複沒有下車,何盞悅親自将耿其檸護送到了車邊,眼看着耿其檸坐上了黑色越野車的副駕駛座。
副駕駛座車門關閉的那一刹那,駕駛座上的林重複擡眸,向車門外的何盞悅微微颔首。刹那過後,車門關閉上鎖,何盞悅退後兩步,親眼目送載着林重複和耿其檸的黑色越野車駛離。
其他審訊室在此之後也陸續結束了詢問,都讓人分别找家屬接回家去了。
來接立忠的是許憐。
立忠的詢問筆錄做了很久,後來打電話給許憐的時候話說得又很克制,接到通知時許憐還在外面和她的小姐妹一起玩,以緻于這一天許憐是最後一個到的。
彼時,蘭枯、曹榮、戈守軍和立泰都已經分别被他們的“家裡人”給接走了。
許憐難得自己開車出來,一面開車開得小心翼翼,一面一個人心急如焚。
遊隙站在前院裡不緊不慢地抽了根煙,正好親眼目睹了許憐駕駛着一輛白色轎車在不遠處的路邊停車位區域規規矩矩地停好車、而後匆匆忙忙地拿着鑰匙和手提包下車的全過程。
她下車下得急,慌慌忙忙地一個踉跄,險些平地摔跤崴着腳。
遊隙叼着煙,隔着徐徐向上升騰的煙霧懶懶地擡眸眯了眯眼睛,不動聲色地将正邁步向他身後的特别專案組本部建築走來的許憐周身都打量了一圈。
上百萬的轎車,幾十萬的手提包,上萬的高定服飾……
件件價格不菲,但是無一不款式低調,整體畫風優雅簡潔,讓人一看就知道來人定是央京城裡哪個富貴人家金尊玉貴地嬌養出來的大小姐,物質優渥,審美上佳,且很有涵養。
再加之以青春姣好的外貌,清澈美好的眼神,還有此刻渾然不似作僞的滿是擔憂與焦灼的表現……顯然是一個從小就被保護得很好的“小公主”無疑。
特别專案組之前調查的時候也調查過許憐,所以遊隙在許憐進入視野時一眼就辨認出了她的身份。
根據調查結果顯示,許憐自從被許家領養、離開她所在的福利院以後,人生就一直都進展得很是順利——
生活富裕,家庭和睦,朋友善待,成績優秀,人長得漂亮而且性格好,從來都不乏有人喜歡,一路健康快樂地長大。
讀大學的時候順理成章地和人談起了戀愛,不論在哪一段戀情裡都備受寵愛。
大學畢業之後不久,就挑選了一個家庭條件比許家還要好上一些的優質對象結了婚,夫妻恩愛,感情穩定,生活和事業俨然一派和諧。
看來立泰對待立忠這個“小弟”确實不錯,立忠在立泰身邊的地位亦是名不虛傳,連帶着許家對許憐這個非親非故的養女也很是大方。
可說到底,無論是立忠,還是許憐,都不過是被利益驅使選擇的工具人罷了,境遇再好,地位再高,究根結底也隻是棋盤上的兩枚棋子。而棋子的待遇好與否,全然取決于TA是否得用,能夠為其主家提供怎樣有利的價值。
——立家對立忠,許家對許憐,又能有幾分真心呢?
遊隙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化為一個稍縱即逝的頗具諷刺意味的輕笑。
眼瞧着許憐越走越近,他吐幹淨了口中含着的煙霧,轉身到特别專案組本部正門口邊上的垃圾桶處掐滅了煙。
許憐步履匆匆地走到了正門口,看到他這麼一個大男人寬肩長腿地站在門邊,下意識地就想要走到他跟前張嘴說些什麼:“你好……”
然而滿腔憂慮郁結于懷,許憐迫不及待地開口,開口後卻是一片懵懂與混亂,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句應該說些什麼。
好在遊隙沒打算為難許憐,出來前院抽煙也有幾分要等她過來的原由在。
“許憐是吧?”遊隙側眸看向許憐,吊兒郎當地笑了笑,“和我來吧。”
而後長腿一邁,往前一步,替自己和許憐刷開了特别專案組本部的大門。
立忠還在審訊室裡沒出來,直到看到遊隙帶着許憐進門,何盞悅才通知尚還留在審訊室裡陪着立忠的同事将他帶出來。
許憐整個人的腦子都是麻的,完全就是在憑借本能對遊隙的指示作出反應,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在配合特别專案組走程序的期間究竟說了多少個“好”還有“謝謝”。
“——哥!”一看到立忠出現,許憐就立馬下意識地快步走到了立忠的跟前,恍若腳下生風的擔心奔赴,一上前就急不可耐地用審慎的目光将立忠仔細端詳了一遍又一遍。
立忠的樣子看上去還好,隻是受了些不算嚴重的皮肉傷,而且在被帶回特别專案組本部的路上被“老巫”簡單地醫治過,傷口都早已不再滲血,有的較淺的甚至隐隐呈現出趨于愈合的迹象。
得以親眼确認了立忠的身體狀況無礙,許憐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地松了一口氣,但是再擡眼目及立忠沉默的臉,她的心中又不禁覆蓋上了另一重沉重。
“阿憐,你來了。”看到許憐的出現,立忠宛若一潭死水的沉默面容上終于浮現出些許鮮活而又柔軟的漣漪,盡管清淺且短暫,但卻顯得格外真摯。
尤其是相較于他剛才在審訊室裡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氣死人類與非人類都不償命的沉悶表現,立忠此刻面對許憐時本能由衷地展現出來的柔軟,對于特别專案組來說無疑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突破點。
雙手抱臂、懶洋洋地靠在一邊牆壁上的遊隙默默注視着這場景,嘴角微揚。
看來他們的推測是正确的,也不枉他剛才在審訊室裡和這個假裝憨直木讷、實則聰明通透、為了自保而韬光養晦的悶葫蘆磨了那麼久時間,總算是找到了個靠譜的突破口,還有了些意料之外的驚喜收獲。
雖然立忠的傷不算重,許憐也清楚這些對于立忠來說完全就是小傷,但是她看向立忠的眼神裡還是充滿了心疼,甚至漸漸蒙上了一層破碎的水光。
立忠一眼就讀懂了許憐眼裡的情緒,若無其事地向她微笑,像往常一樣語氣淡淡地安慰她道:“哥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