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極近距離的氣勢洶洶,自覺要挨巴掌的人一不躲閃二不反抗,主動把眼一閉,甚至有閑心苦中作樂地想,這也算是家暴吧?
閉上眼,其餘感官登時敏銳,有那麼一瞬間,秦橙幾乎感受到了頰邊有空氣急速湧動,那是衣袖倏然揮來扇起的風。
然而幾秒過後……應該有幾秒了吧?預想中的疼痛卻遲遲未至。
一心引頸待家暴的這位正閉着眼略感困惑,卻不等她腦子轉過彎來,忽地覺得下颚一緊,卻是被手指狠狠拿捏住了。
哎,捏下巴?這個動作就有點……感覺微妙的秦老闆猶猶豫豫睜開眼,一時間搞不清楚自己面對的究竟是家暴亦或是……調戲?
然而睜眼後,視線清明的她随即一怔,一顆心蓦地沉下再胡思亂想不起來。
近在咫尺的熟悉面容,眉宇間是熟悉的壓抑與忍耐,那雙眼眸中分明烏雲摧城般翻湧着滾滾情緒,但急促的呼吸,咬住的下唇,繃緊的下颌線,無不說明她此刻心潮的無法釋放。
面對如此的楚芹意,秦橙是意外的,她本以為坦誠之後必然會面對的是情緒的爆發,也準備好了承擔後果。
可眼前這人的狀态分明是……
怔愣并未持續多久,僅僅幾個呼吸後,似有所悟的秦橙忽地就認真了眉眼。
“别這樣,這樣不對。”她不曾反抗被鉗制的姿勢,語氣卻一改先前的溫軟,嚴肅到近乎強勢。
“事到如今,怎麼能就我一個人開誠布公打開心扉呢?”
“作為交換,你自然也該是想說什麼就說,想做什麼就做了吧?”
“想揍我可以,想罵我可以,甚至,想撇開我獨自冷靜一段時間也不是不可以,隻要不是從此一刀兩斷,我就都可以的。”
随着一句句認真的話語,卻有悄然擡起的手,小心翼翼地再度撫上那緊繃的背脊,對待珍寶般輕輕緩緩摩挲着。
“唯獨别憋着,别憋着自己啊楚芹意,憋這些年了,不難受嗎?”
不清楚究竟是哪句話哪個動作起了效用,但這一次,話音落地的秦橙隻覺得下颚一松,随後終于等了一個預想之中的,甚至可以說遲到已久的,兇巴巴的,巴掌。
兇巴巴的巴掌,面對面揮下,最終落到面頰的那一下,卻感受不到疼痛。
與是否習慣疼痛無關,肌膚接觸肌膚的一霎,本就輕得無聲無息。
一下,兩下,三下,連續三次無聲無息的巴掌之後,咬唇揮臂的女子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原本的氣勢洶洶猝然一洩,就有晶瑩水珠無法克制地從發紅的眼角滾落。
這次楚芹意沒再試圖隐藏眼淚,隻是紅着眼直勾勾看着眼前這名任打任罵的女子,看了良久,才沉沉開口。
“你就是個混賬。”
“嗯。”
“一個自作主張自以為是的混賬。”
“嗯。”
“一個騙了我,抛下我整整四年的混賬。”
“嗯。”
“一個在我生氣時賣慘,在我傷心時偷笑的混賬。”
“……嗯。”
面對所有這些指控,對方毫不遲疑地全盤認賬,倒讓控訴中的楚芹意幾乎要氣笑。
她索性再次擡手,徑直捂住了那張過于積極應聲的嘴。
随後才眼不見為淨般垂下視線,自顧自低語。
“你想聽我說實話?”
“實話就是,我不想理你。”
“實話就是,我想狠狠揍你。”
“實話就是,我想罵你個狗血噴頭。”
“實話就是,我……”
不假思索一氣呵成地數句之後,仿佛來不及換氣般,女子蓦地住口,低頭快速輕喘了幾下。
待順過氣後,她似乎想接着說點什麼,然而雙唇微微翕動,最終卻什麼都沒再繼續。
這般不聲不響低着頭的楚芹意,就仿佛是心灰意冷了一般。
唯有拽着某人前襟的五指卻是越來越緊,緊到微顫。
我不想理你,又想抱緊你。
我想狠狠揍你,又想輕輕撫慰你。
我想罵你個狗血噴頭,又想,親吻你。
念頭相左到極緻,所以互相拉扯,自相矛盾,困在原地,動彈不得。
這些未盡之言,未盡之意,卻是此刻的她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的。
寂然于是再度降臨這間小客廳,莫名對峙起來的兩個人,似乎陷入了莫名的僵局。
而這一次打破靜谧的,是一聲長歎。
悠悠的長歎,卻并不顯得沉重,甚至,聽着隐隐約約帶了點笑意。
這卻不是錯覺,任打任罵挨了三巴掌卻沒受半點皮外傷的秦老闆歎完這一聲,果然就勾唇開了口。
“你不繼續,那就換我繼續?”
她唇角的弧線并不勉強,甚至多少帶了點狡黠:“既然認了混賬的名頭,是不是也可以做點混賬事?”
“畢竟,有一個混賬之舉,我早就想做了。”
“早在四年前,在離别前的那一夜,就想做了。”
“在原本打算偷拍個睡顔做紀念,卻拍到你含淚入眠的那一刻,就想做了。”
想緊緊抱住這個人,想狠狠吻住這個人,想說再也不離開,想說……
對峙中的兩具身體,轉瞬之間,攻守易勢。
唇瓣貼合間,有呢喃輕輕響起。
“混賬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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