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等她回過神,面前的大公已經向她彎下了腰。安道爾長長鞠躬,懇求道:“水鏡能夠窺探荒野的潮湧,和平不會持續太久了。我已經向議會保證,在接下來的幾年内會常駐驅魔關,所以……希爾,我想請你代我照顧安妮娅。”
“莉安娜有自己選擇奔赴的結局,我也有早已鋪就的道路。”
希爾沉默了幾秒,反問:“你現在不害怕我因為遷怒而傷害她了?”
公爵聞言笑起來,笃定地說:“那封邀請函已經證明了……”
“你不會的。”
壁燈的燈芯閃動了一下。
作為燃料的魔石粉末看上去有些不夠了,等到明天早上大概需要讓盧奧管家安排人補上。公爵熄滅了指尖的火苗,重新坐回了床頭的座椅裡。
如果說課堂上的直呼其名的稱謂是及時反應,那麼今晚引導自己父親去往西塔山就是蓄謀已久。安塔利亞注視着他,有點心虛地道歉:“好吧,我對我的這些行為感到抱歉……”
“貫徹了這麼一個計劃,還把我和祭司閣下都算在了裡面,雖然違反了一些規則,但不得不說非常了不起。”安道爾笑起來,“要猜猜看祭司本人是怎麼說的嗎?”
……要從那樣一個冷冰冰的人臉色窺探出情緒的痕迹也太難了。安塔利亞苦惱地皺眉,想起自己在鐘樓上挨的那頓揍。
“看樣子她已經給了你違規的教訓。”安道爾有些幸災樂禍,但他咳嗽了兩聲,還是在女兒幽怨的目光裡把笑容壓了回去,“好吧,實話說,她沒有對此發表意見,我隻是去向她确定了一些事情。防線與星塔密不可分,我沒理由去找她的麻煩,對吧?況且……我可不認為我比白銀祭司更強大。”
即使他已經是現今艾提努斯最強的魔劍士了。
“關于我們聊了什麼,我想你的老師在假期結束後會告訴你的。”他想了想,耐心地說,“現在來聊聊你想知道的事情,關于……你的媽媽。我很抱歉安妮娅,恐怕我們仍舊不能對外宣稱有關她的一切。祭司應當和你提過,有關占星師的預言吧?”
安塔利亞想起了法塔頂端那段戛然而止的談話。她誠實地點頭,說:“但她沒有告訴我媽媽的預言。”
“因為我們都不知道其中的細節。”安道爾說,“我們隻知道模糊的字句,它關于人類與獸潮的結局。安妮娅,你知道這對于議會與王室意味着什麼吧?”
安塔利亞微微一愣,少女短暫地垂下眸子思索了一下,接着沉默地點頭。
“與我有關嗎?”她這麼問。
“與我們都有關。”安道爾托起她的手,把自己的手掌遞到了她手邊,菱形的紅色魔石緩緩在他手心具現,“在我教你如何成為一名恩德羅加的魔劍士的時候,我應該告訴過你,我們與其他的魔劍士的不同之處。”
火焰附着在火紅的魔晶上,它遠沒有正常的魔力那樣純淨,像是混沌中摻雜着各樣的雜質,令注視它的人不自覺地心跳加速。血脈引發的共鳴在此刻清晰可見,安塔利亞的掌心同樣有魔力湧動的痕迹,但屬于她的淡金色光芒雜亂無章,沒有半點彙聚的趨勢。
可即便如此,猙獰的火焰依舊有将它吞噬殆盡的趨勢,如果不是安道爾的刻意抑制,安塔利亞的魔力會在魔晶出現的瞬間被抽離得幹幹淨淨。她喉頭不自覺地吞咽,擡眼時看見了父親背後裹挾着火焰的雄獅虛影。
這就是屬于恩德羅加的血脈天賦,暴虐的火焰會無情地吞吃掉大地上的所有魔力源,因此為了遏制這種沖動,每一個恩德羅加在第一次走入荒野後,都會自發尋找到契合自身魔力特點的巨獸,一步步将它們吞噬内化。
公爵背後的虛影就是證明。盡管火焰能夠辨别同樣的血脈,但它的貪婪永不止步。
“我記得它。”安塔利亞深呼了一口氣,保持着冷靜的語氣回憶道,“大家敬佩我們的強大,是因為恩德羅加從沒有用自己的火焰吞噬掉任何一個人類。你說過,我們不是高尚者,從初代大公攫取這份不屬于人類的力量開始,我們就背負着來自地獄的命運。”
“沒有一個恩德羅加在最後能逃離魔力使用過度而被迫獸化的結局,但在我們淪為失去理智殘害同類的野獸之前,我們會先一步結束自己的生命。”
是的,千年的曆史上,沒有一個恩德羅加逃離過這樣的宿命。
“是啊,命運……但命運并非一成不變。”安道爾向她眨了眨眼,他緩慢抽離了環繞手心的魔力,讓那顆晶石變得剔透了一些,“你的媽媽,她給了我們另一種可能。”
安塔利亞茫然地眨眼,就在她張口想要詢問的時候,她突然找到了魔晶上扶起的一圈圈光紋。
它們像是某種設定好的魔文咒術,将掙紮咆哮的野獸束縛進了魔晶的最深處。這些紋路很眼熟,少女怔愣地觀察了好一會兒,忽然恍然大悟地擡起頭。
“這是……星圖?”
“對,這是你媽媽留下的力量。”安道爾握住了拳頭,魔晶“咻”地一下消失不見,他擡起手指抵上嘴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她不僅在保護我,也同樣在守護着你。安妮娅,你的魔力親合度非常出色,如果不是它,我想不出有第二個人擁有能阻擋這種血脈的能力。”
安塔利亞輕輕握了下手,茫然地問:“為什麼?法師的魔力為什麼能镌刻上魔劍士力量的根源。”
很可惜,回答她的是安道爾帶着遺憾的目光,他說:“我也不知道,甚至在她離開後,我才發現她早在那之前就留下了這份……禮物。祭司和你不是有約定嗎?也許等你通過她新一輪的測驗後,她會向你透露出更多有關星辰魔法的信息。”
“所以安妮娅,我給你帶回來的禮物就是,從今天開始,你可以自由進出西塔山了。”
月光穿透過巨大的玻璃,悄無聲息地攀爬上柔軟的床褥。法師銀白的長發鋪散在其中,仿佛成了皎潔月光的延伸。
野薔薇被重新擺放到了書桌前,那裡一并被放置着的還有來自伊瓦林的包裹,裡面放着最新的教案與一封短信。作為郵差的貓頭鷹已經乘着夜色離開,羽毛筆延伸出的藍色筆迹在黑暗裡變得模糊。
半面落在月光下的羊皮紙依稀可以看清其中的一段話是:
【你的那位來自恩德羅加的學生可為你的教師評價幫了不少忙,從我收到的匿名信來看,占星課的孩子們普遍收到了來自“教師”的筆記,他們對此感激不已。老朋友,我可不覺得你是這種人,那麼……記得謝謝你的好學生代替你辦的事。這應當不在她的職責範圍内吧?】
希爾揮動指尖,把那封信蓋了起來。她注視着那束薔薇,眼神似乎隐含着少見的飄忽複雜。
無用的做法,無法理解抽象概念的構成,哪怕有所謂的筆記也很難通過期末的考試。祭司在心裡默默評價。而對于始作俑者本人,這個行為不僅費時費力,并且由于假借着老師的名字,對自己大概沒有一點好處。
就像被送進來的那束花,沒有什麼意義。法師揮滅了床頭的燈,在躺下前轉頭又看了一眼那束薔薇。
好吧,它也确實談不上壞……嗯,那個孩子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