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嘴上說着并不在意食物的味道,實際上默不作聲地将不合口味的東西全部挑了出去……可能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安塔利亞嘴角彎起淺淺的弧度,沒來由地覺得這種隐藏在冷淡外表下的習慣有點有趣。
桌櫃上的野薔薇被人重新澆灌過後恢複了原本的嬌豔欲滴,如果法塔的主人願意,它或許能存活到明年的春天。少女在端着餐盤下樓前在它面前停駐,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一下沾染着水汽的枝葉。
新生的軟刺在她指腹留下了一點白色的劃痕,她收回手,這一次沒忍住笑出聲。
“……是喜歡花的吧?”
******
今天的夜空并沒有任何變化,露台的水鏡依舊倒映着北方的情景,大概到了輪班的時候,戰士們換掉了塔樓的旗幟,挂上了屬于自己的新番号。
堡壘防禦法陣的魔石并沒有枯竭的迹象,這意味着希爾今晚可以減少一些工作量。她已經習慣了日複一日的枯燥工作,有時一成不變也意味着足夠的安全感。
如果自己周圍也沒有變化,那就更好了。法師默默地想到。她并不擅長應對交際與談話,尤其是這種為了達成目的而不得不做出隐瞞的行為。
她的确是光明魔導師,但是作為莉安娜的學生,希爾毫無意外繼承了星辰魔法。隻不過她将已有的咒文作為了根莖,在這個基礎上延伸出了自己的元素表達。這是她敢于觸碰恩德羅加施加的烙印的原因,在這一點上,或許給予安塔利亞的回答并不算欺騙。
但是安塔利亞不會知道,希爾有關本源的那句猜測同樣是完全真實的回答,她的确無法确定自己與恩德羅加的火焰能夠和諧共處。這個問題其實也沒有那麼重要,正如法師所說,安塔利亞的火焰還太過微弱,烙入古魔文的印記在魔導師澎湃如海洋的魔力面前不堪一擊。
希爾能夠輕而易舉地抹去它,在當下的場景,借用已有的魔文構造術式是最快捷的做法,她并不想再多看兩眼艾登留下的肮髒的造物。盡管這種行為可能會對安塔利亞本人造成一定的損傷,但希爾确信自己能治愈它,所以這個計劃實施起來不需要任何猶豫。
好在幸運的是,後者并沒有發生,甚至在當下,在希爾重新召喚出自己的魔源時,仍舊能感覺到靈魂深處的共鳴。
純白的花束随着裙擺的舞動占據了露台的全部空間,它讓天空的流星也黯然失色。沿着回廊一路向上的少女腳步輕盈,她伸手推開緊閉的大門,于是酢漿草的葉瓣跟随着白薔薇一起在夜色中回旋。
希爾回頭,看見花束盡頭的荊棘重新撞入自己的雙眼。它的主人對此一無所知,淡金色的魔力自由生長在她們周圍,像是晴朗的日子裡,森林深處被太陽照亮的霧氣。
“你看見了什麼?”希爾問道。
“……花束盡頭,荊棘叢生。”再一次窺見如此瑰麗的景象,安塔利亞仍舊難掩驚歎,金銀兩色的星光包裹左右,讓這座高塔頂端瞬息裡變得比傳說中精靈的國度更加壯闊神秘。她下意識發問,“老師,你又看見了什麼?”
【馭法者能從同源的魔力中窺見屬于自己的真實。】
這句寫入教材的話語浮現在希爾腦海中,她垂下了眼睛,耳邊是與心跳同律的喜悅跳動的魔源。這讓她心髒的位置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種情緒……
想要上前去,将少女手心綻放的魔力如同早晨那樣納入自己掌中。
這個微妙的念頭僅僅一閃而過,希爾知道它的起源,但祭司絕不會把這種想法宣之于口。她手掌收攏,自行斷絕了魔力的具現。
“和你一樣。”給出的回複模棱兩可,但希爾從中找到了一些能勉強解釋自己行為的理由,“在昨晚之前,我觸碰過你的魔力。盡管沒有十足的把握……”
“但我能确定自己不會被火焰吞噬,事實也的确如此。”她說,“如果你一定要在這個問題上追根溯源,恐怕沒有人能回答你,恩……安妮娅。”
稱呼的轉折非常生硬。
但安塔利亞仍舊像是被取悅了一樣笑起來,她背着手,輕快地邁着步子走到老師面前,“嗯……好吧,我接受這個解釋。您叫我來這裡,是要繼續之前的魔文課嗎?”
空曠的空地的确是絕佳的演示場地,在此之前,關于以魔文為核心的術式構建課題,希爾隻講到了一半。
“不。”希爾搖頭,她向前走了兩步,重新書寫了一枚魔文放入安塔利亞的手心,“再試一次。”她說,“用你擊退巨獸時使用的方法。”
安塔利亞微微一愣,她記得法師說過那種方法過于粗暴。但她思考了幾秒,還是乖乖照做了。她的魔力并沒有完全恢複,這無疑與昨夜的情形十分相似,然而這一次,當魔力被注入同樣的古魔文,它卻沒有如預料中那樣亮起。
魔石依舊黯淡無光。
“嗯?”安塔利亞疑惑地皺起眉,湊近仔細看了看手裡的魔文,“我明明……”
希爾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注視了她一會兒,就在安塔利亞打算擡頭詢問她的那一秒,法師無聲地念動了一串咒文,熟悉的光刃瞬間如雨點般無情地向着她的臉墜下。
轟隆!
金色的光芒轉瞬即逝,少女踉跄着後退了幾步,重重跌坐在了地面上。
镌刻着魔文的石塊骨碌向前翻滾,停在了法師腳下。漆黑的表面上,火焰的躍動還若隐若現。
“……老師?”
希爾彎腰把它撿了起來,如同昨夜,她上前去拉起了滿臉驚詫的學生。
“你無法在日常激活古魔文。”她做出了自己的判斷,“那一晚真正幫助你逃脫死局的……是血脈的自我保護。”
安塔利亞拍掉了裙擺的塵土,“占星師的血脈?”
“不。”希爾果斷地否認,“是恩德羅加。”
“你們是浸沒在血與火中的靈魂。”所以在飽受威脅之時,火焰才會展露獠牙。
那為什麼……安塔利亞困惑地皺眉:“但你看見了……和我一樣的景象。”
白薔薇與荊棘始終纏繞而生,它們因為彼此的顫動而共鳴,又在不斷地相互傾吞噬咬。
“光明之下亦有陰影。”
這是白銀祭司在今夜給予尚在庇護下的魔劍士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