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久遠的傳說裡,被冠以摩多之名的神祇走下神座,祂高舉手中的權杖,将最初黑暗與混沌驅逐出艾提努斯的土壤。祂将權杖的杖芯融為日輪,為大地帶來光明;将發梢的凝露挂上天際,點綴成星月以照亮黑夜;将腳下足迹化作瘋長的野草,予萬物以生命。
海妖、人類、精靈、獸人……各個種族最初的模樣被締造,“他們”的眼中烙印下了創世之神驅策萬法的身影,于是魔法師的傳說開始在大地上流傳。
然而就如同光與影的兩面,被驅逐的混沌藏入深淵,它吐着鮮紅的信子,在被創世的血親追趕鎮壓時,纏繞上了祂的手腕。自此創生與毀滅交織比肩,成就了如今為人熟知的,魔劍士起源的混沌神座。
上一次修缇這個名字被提起還是在光明教會的白袍神官面前。
這段手足的神話以修缇甘願自戕于摩多的神座前作為結尾,或許也出于這個原因,魔法師與魔劍士的關系總是令人遐想。
安塔利亞不知道希爾口中的光與影并行的理論是否源于這段故事,年長者的身上總是藏着太多秘密。她們不會輕易開口,除非少年們能夠在某一刻已經成長為足以讓她們認可的大人。
可那個未來好像還有些過于遙遠啦,至少現在,安塔利亞仰面躺在還殘留着早晨露水的草地上,想的全是自己被無情挑飛出去的銀劍。
魔法的造物已經消散,它重新化作了漆黑的水晶,回到了祭司手心。
“十七分鐘。”希爾停下了鐘表的計時,“比昨天延長了一分鐘。看樣子巫師咒術的影響已經徹底痊愈了。”
安塔利亞胸口還在劇烈地起伏,她發梢沾上了冰涼的露水,看上去整個人都濕漉漉的。對于一位淑女而言,這樣的狀态可真是太失禮了,但對于魔劍士們,這種灰頭土臉的訓練就是家常便飯。
“十八分鐘!”少女抗議道,“你應該從你召喚出亡靈的那一秒開始計算的希爾老師!”
很可惜,這個抗議被祭司無情地駁回了。
那晚的古魔文為黑巫師的事件畫上了暫時的句點,希爾在那之後将被遺落的鸢尾花戒指還給了它的主人,也為安塔利亞帶來了那對死裡逃生的母女由衷的感謝。逝去者無可挽回,但好在命運沒有奪走她們更多重要的人。
最初被發現的商人在經過治療也活了下來,盡管因為根除魔毒的需求,他最終失去了一條手臂,但沒什麼能比活着更重要。
安塔利亞檢查過戒指,從最深處的角落裡翻出了被塞入其中的兩份小禮物。巧克力的包裝并不精緻,和貴族家中常見的稱得上相去甚遠,但是安塔利亞仍舊不在意地把它拆開吃了個幹淨。
她一邊把新的花束擺放好,一邊回頭俏皮地眨眼:“您看,我們不是在做無用功。”話音裡是藏不住的小得意。
希爾沒有阻攔她改造這座空蕩的高塔的意願,法師隻是攏着袍子站在門口,“善意”地提醒自己的學生:“你的下一堂課還有五分鐘。”
“好吧、好吧。”安塔利亞踩着藏書室陡峭的梯子跳下來,嘴裡還在咀嚼剩下的巧克力,“您真的不試一試嗎?”她指的是莉莉娅給希爾準備的那一份。
“不用。”法師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說話的語氣依舊很淡,“我沒有進食的需求。”
這句話讓安塔利亞沒忍住笑出聲,當然,在明顯接受到老師困惑的目光後,少女還是努力收斂了一下。
嗯……可能她親愛的老師并不知道,如果她沒有吃光中午的那盤覆盆子蛋糕,現在的這句話會更有說服力一點。
好吧,很顯然她的老師對自己的行為毫無察覺。
普維斯的冬季漫長,當最後的秋日退去,風雪與低溫就重新主宰了這座位于艾提努斯西北方的城市。陽光變得格外珍惜,但好在高塔盛開的鮮花在魔力的保護下仍舊盛開。萊娜在這之後托人轉達了她與公爵的關心,但或許因為某些約定,他們并沒有踏上祭司的領地,隻在交付了口信之餘,為被帶上星塔的小主人帶去了衣服與食物。
對于希爾提出的請求,伊瓦林沒有異議,弗都斯随性的校長大手一揮,非常“好心”地将安塔利亞的假期延長到了兩個月後。
【在你身邊的可是這個大陸最優秀的魔導師,沒有什麼人比她更擅長解決魔力上的問題。】
伊瓦林在回信中俏皮地附上了一個笑臉。
【但祝你好運,恩德羅加小姐,她也将會是你未來兩個月的噩夢。哦對,比德雷克還嚴重的那種哦。】
就訓練強度而言,安塔利亞不得不承認校長促狹的調侃是對的。就在她後背的傷口愈合的第二天早上,一份從早上八點排列到晚上九點的課程單就被祭司擺到了面前。
魔法理論、魔文使用、占星教學、咒術組合……恐怕就算讓教務長親自來編輯這張表格,也不能把它塞得更加滿滿當當了。
“魔劍士的成長極度依賴魔晶,你的能力究竟能達到什麼水準要在那之後才能做出準确的判斷。”對此,希爾如實給出了自己的考慮,“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的基礎足夠穩固。”
安塔利亞的目光掃視過那張密密麻麻的表格,她沉默了幾秒,把紙張反過來,指着占據了下半部分的課程幽幽地問:“劍術課……也是您來教嗎?”
“不是。”希爾幹脆地否認,“會有更合适的人來做你的劍術老師,我隻是施術者。”
這個稱謂讓安塔利亞感到疑惑,但很快,當她在冬日的午後被帶到山腰處的草地上時,懸浮在祭司手心的黑水晶給了她答案。
被召喚的黑色影子手持長劍,在起風時跨過了時間的大門。
“你應當知道維爾拉起源自混戰時代的岩石城羅佩斯。”希爾說,“那是人類最後一座保留着神代魔文記載的城池。”
安塔利亞點頭,她想起斯賓塞教授枯燥的課堂:“紫羅蘭在金盞花的枯骨之上盛開,忠誠地為赴死者記述他們的詩篇。”
這句話出自出自《中古史概要·聖戰族裔》。種族聖戰後,人類的金盞花王朝曾一度主宰整個艾提努斯,但它在幾十年後如同流星般消亡在陰謀下,緊随而至的就是長達兩百年的内戰。
金盞花流亡的一支族裔更改了自己的族姓,在西北重新建立起了的城池,并将傾力帶出的神代殘卷收錄其中。它成為了後來獸潮啟幕的黑暗時代下,最後的燈塔。
這是現今曆史學家們公認的最準确的奧古斯都王室起源。
“曆史長達數千年,但在我眼裡,被反複記錄的也隻有一樣東西。”希爾臉上還挂着上一堂魔藥課沒有摘下來的單邊眼鏡,這個小小的裝飾有意地淡化了她面容的冷峻,邊緣的銀色蝴蝶讓那雙綠眼睛看起來更加富有生氣。
“戰争。”她說,“它締造苦難,成就傳說。陳腐者迎來毀滅,勝利者成就新生,書寫屬于自己的頌詞。即使沒有獸潮,這片大地的白骨仍舊會存在。”
死亡如影随形。
“你進入過荒野的古戰場。”安塔利亞依據影子身上模糊的铠甲制式分辨出了它的年代,“這是……亡靈嗎?”
“你可以把他們當做某段徘徊不去的記憶。”希爾垂下了眼睛,這個具體,安塔利亞第一次聽見了古老的音節從她口中流淌而出。掌心的黑水晶消失了,而徘徊不去的亡者重新拾起了早應散逸在時光裡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