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取回的占星課筆記抄本最終被壓在了厚厚的教科書下,安塔利亞十分大度地原諒了自己那位直言不諱的老師無情的評價,畢竟在新的注解被發放後,她的目的也已經自然達成。
就如同人們在敬仰恩德羅加的同時也分外畏懼燃燒的火焰,白銀祭司的處境同樣如此。少年們欽羨于魔導師的成就,又會因表露在外的冷淡而怯懦止步。安塔利亞并不希望在自己身上正在經曆的事情發生在希爾身上,無論希爾背負着多少謎團,她支撐了防線整整13年是不争的事實。
盡管希爾對自己行為的解釋隻有簡單的一句:“如果這是你們眼中樂于看見的教學行為,那麼它可以被遵守。”
她好像習慣于将生活中的所有事賦予某種可以被計量的準則。安塔利亞多少對此感到無奈,但至少……少女背地裡默默安慰自己。至少不管出于什麼考慮,它是一種改變。
普維斯今年的最後一場暴風雪如約而至,西塔山的屏障終于在風雪日複一日的敲打中露出了裂痕,于是某一天安塔利亞拉開窗簾,看到的是被純白的雪花層層覆蓋的湖水。
這座高山似乎在一夜之間褪去了所有顔色,就連一向吵鬧的烏鴉都不見了蹤迹。剩餘的時間就悄無聲息地在這種寂靜中溜走了,與黑水晶封存的亡靈的試煉依舊沒有結果,盡管戰鬥時長已經被拉長到了半小時以上,安塔利亞現階段的魔力也無法支撐她完成擊殺。
這是魔劍士跨越等級時必須要面臨的瓶頸,事實上在她身上,這個現象的到來要遠遠早于蕾娜,但不管怎麼嘗試,如同散沙的魔力都沒有凝結的預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的戰鬥技巧的确在這種反複的摔打裡有了肉眼可見的進步。如果單純以劍術或格鬥術作為判斷标準,她的能力甚至要超過入學兩三年的戰士系學生。
假期的最後一天,高塔外持續了好幾天的暴雪終于結束了。林間的松鼠從它們溫暖的巢穴中探出頭,熟練地從積雪深處挖掘出了被掩埋的松果。風帶來了遙遠高塔上的爆炸聲,它的耳尖在聽見腳步聲的時候快速抖動了兩下,在不速之客到來之前,小獸已經飛快地抱着戰利品逃走了。
腳下的靴子踩過厚厚的積雪,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法師身邊的領域将凜冽的寒風驅逐,驟降的溫度似乎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影響,她披着單薄的長袍,彎腰撿起了因為剛才的術式相撞而濺落到這裡的魔石碎片。
術式已經崩落,但這些碎片上仍舊保留了一定量的魔力,它們會對普通的野獸造成影響,因此多數魔法師還是會遵從協會定制的規則,盡可能将散落的殘骸收集起來處理掉。
“不錯。”指尖觸及的碎石仍舊灼燙,火元素并非完全散去。希爾在聽見身後靠近的腳步聲後回頭,言簡意赅地評價,“雖然魔力儲量沒有上升,但使用的轉化效率比之前提高了将近一倍。”
“以這個标準判斷,你的‘答卷’合格了。”
法塔距離這片高大的松木林還有相當一段距離,要追上希爾幾乎是瞬移的速度隻能抄近路。安塔利亞努力平複着因為奔跑而變得急促的呼吸,支撐術式的銀劍已經被收了回去,她邊理順因為奔跑而變得亂糟糟的長發,用習慣的口吻軟軟地抱怨:“隻是合格嗎老師?隻通過使用咒術打破你的防禦術式,這項考題也太難了……”
“這也是你在學院的期末考題。”銀光在掌心盛放,魔石的殘骸眨眼湮滅。希爾拂去了衣擺沾上的雪,“我已經把術式構造的魔力濃度降低到了大魔法師的範疇。”
弗都斯三年級的魔文教授就是一位風系大魔法師。
安塔利亞無奈地歎氣,試圖提醒她:“馭法者的等級差距帶來的是質的變化,就算您改變了術式構造,剛才的法術也遠遠超過了卡佩教授在期末會出的考題啦。”
她可不相信這麼簡單的道理祭司會不明白,唯一的解釋隻能是在對方眼裡,自己的學生從一開始要面對的就是這種高難度的考題。
然而希爾似乎随着這句話突然愣了一下,她像是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什麼,接着輕輕抿起嘴角,說:“……我對卡佩法師并不熟悉。”
或者說,除了伊瓦林,她在普維斯并沒有多少熟悉的魔法師。
北方對高級職業者的需求缺口巨大,在如今的環境下,就算是孤僻的法師們也無法獨善其身。更何況,由于法師的精神力天生與這片大地相契,這讓他們能夠聆聽到普通人無法觀測的低語。
“這可不是個好理由呢。”安塔利亞狡黠地眨眨眼,她踩過厚厚的雪窩走到祭司的身邊。通往松木林深處的小路還沒有被積雪覆蓋。她抖了抖長外套的衣擺,像是被難得出現在老師身上的小小失誤逗笑,“那麼,作為補償,回去的這條路,您能放慢腳步和我走走嗎?”
“可以。”希爾點頭,法師沒有阻止對方靠近自己,但下一秒補上的話戳破了少女的小心思,“你有什麼想問的?如果是關于你母親的話題,回去再說也是一樣。”
這是她答應在安塔利亞考核合格後給予的獎勵,也是和安道爾的約定。
“除了莉安娜,不能有别的話題嗎?”萊娜前兩天送來了新的冬衣,現在穿在安塔利亞身上的是她在家常穿的劍術服,它比記憶中似乎要短了一點,也許是因為自己又長高了。安塔利亞把它脫下來挂在了自己手臂上,仰頭捕捉身側低垂下的目光。
她跟随對方重新邁開步子,用輕松的口吻問:“比如說……一些過去的事情?我想想,或許我們可以從古戰場說起,為什麼你會在那附近居住?”
“為什麼對這個好奇?”希爾幾乎是立刻反問,但她沒有拒絕這個提議,幾秒後接着說,“我的過去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有趣。”
安塔利亞側耳做出了聆聽的模樣。
馭法者,尤其是魔法師們,直到現在,他們仍舊遵循着古老的傳統,将最崇敬的感情獻給了教導自己成長的師長。魔法的力量源自内心,這份感情幾乎足以成為許多法師貫穿一生的脈絡。
但她們之間的師生關系來得突然且微妙,希爾的過去像是個謎,除了她自己,沒人清楚在進入人們視野前,這樣的一位天才曾經經曆過什麼。她來自哪裡?又是誰的學生?為什麼白銀法塔的祭司最終選擇了她作為繼任者?
就連安道爾都不能給出全部的回答。
松葉的枯枝深埋入雪中,它們的身上還保留着大雪落下前新生的苔藓,凍土包裹住被蛀空的腐朽身軀,為來年的新生留存養分。魔力場驅逐了風與林間渡鴉沙啞的嘶鳴,她們在踏過埋葬枯枝的雪地時沒有聽見林中的安魂曲。
“荒野中的古戰場,它們在末法時代與混戰時代,是屬于人類與其他種族的城池。”希爾緩緩開口,“在北方的詩人們傳唱的歌謠中,那是一個人人皆是馭法者的時代。人與神的聯系還沒有随着諸神黃昏的到來而斷絕,古老的魔法師仍舊能操縱現在的我們無法想象的力量。”
“那個時代的魔導師,能夠在雙眼所見之外,劃分出新的空間,你可以把它視作某種領域的延伸。”
法師擡起手,銀色的光弧以她指尖為圓心迅速擴散。林間奔跑的小獸動作随之倏然靜止,在擴散的魔力場之外,雪花仍舊在飄落。
“人無法操縱時間。”安塔利亞注視着幾秒後恢複動作的小獸,轉頭說,“你剛才定格的是空間?”
“嗯,是最基礎的空間魔法。”魔法的具象隻有一種,但正如希爾從前所說,它們本源相通。盡管跨越屬性的高階魔法無法被構造,但這些最基礎的咒術對于魔導師而言可以說是信手拈來。希爾撤掉了演示,接着說道,“我說的曾經居住過的地方,也是這樣一個……來自更久遠時間的馭法者創造的造物。”
更久遠……安塔利亞無法想象那個時代的模樣。金盞花王朝的落幕伴随着戰争與獸潮的啟幕,如果那個時代的人們曾經擁有過馭法者的輝煌,又怎麼會有陰謀中黯然收場的結局呢?
在千年後的今天,馭法者同樣會在戰場上輕易死去,他們和普通人沒有什麼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