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邊綁一邊威脅。
“你要是敢跳,大不了我們就一起下去算了!”
“……”少典有琴被她這魚死網破的氣勢震到了。
眼下保證她的安全最重要。
于是,神君默默調了調身形,又緊了緊扒着闌幹的那隻手。
與其說這是一條安全繩……不如說是赤裸裸的威脅。
待夜昙用手将披帛在二人的手腕上系了兩個死結後,便又重新握上了美人刺。
她轉過身去,沖着逼到眼前的士兵大放厥詞,“要找死就來吧,别怪姑奶奶的美人刺不長眼睛!”
幾個兵士立功心切,見眼前這人不過是個女人,都覺得是虛張聲勢罷了。他們互相對視一番,最終還是選擇上前。
風吹起夜昙散亂的長發,她的白衣上早已染了血迹。
此時,背靠着斷壁殘垣的夜昙,倒真有幾分修羅之感。
誰能想到這會是個孕婦呢?
“沒有情,你還在等什麼啊,還不快上來幫我!”
夜昙的語氣帶了些許急躁。
她已經解決了那幾個膽大的,轉過身去,準備伸手去拉自己那犯渾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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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廂,青葵還在與嘲風糾纏。
斥候跑過去拉起被青葵推倒在地的嘲風。
青葵已經被同行的幾個士兵制住,随後,她又被按倒在地上。
“殿下,樓要塌了,我們得趕緊撤。”斥候向嘲風請示道。
“不要傷他!”嘲風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青葵,又轉過頭去吩咐手下道,“那邊,那兩個……去找回來。”
“是。”手下會意。
“不要!”青葵瞪大了眼睛。
因為兩手都被制住,她沒辦法脫身,隻得大叫,“昙兒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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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葵的聲音沖破了火光。
神君擡起頭,看了夜昙一眼。
後者正心急如焚地罵他。
“昙兒……”
那一小隊士兵居然已經被她解決了。
真不愧是她。
此時……大概正是最佳的時機。
“你要好好的。”
說話間,少典有琴舉起手中劍。
“嗡——”
劍身發出了一陣細微的轟鳴。
同樣的聲音也在夜昙的腦海中仿佛共鳴一般響起。
“對不起。但……我們應該馬上就能見面了。”
就在夜昙張口時,他揮劍割斷了那條紫色絲帶。
“不要——”夜昙伸出手去,卻沒來得及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隻能眼睜睜看他摔下摘星樓。
墜落的那一瞬間,在夜昙的眼裡,被放慢了太多。
她甚至還能看到,他的嘴角帶有笑意。
還有被風吹起的那某濃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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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伴随着巨大的響聲,摘星樓下方的祭台處揚起了一片塵埃。
夜昙幾乎要将整個身子都探出去了。
此時,她的腦袋接近空白,完全忘記了什麼高不高了。
正與青葵糾纏不清的嘲風一下就停止了所有的動作。
他感覺自己好像從被水包裹着的幻影中醒來了。
一股突如其來的目眩感逼得嘲風一把扶住了還在燃燒着的闌幹。
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就像潮水一般湧入了他的腦海。
“葵兒!”沉淵惡煞隻用了幾息,就調整好了心情,轉頭向青葵露出一個微笑。
除此之外,他也不知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青葵。
“……嘲風!”
隻消一眼,青葵就明白嘲風已經恢複了神智。
嘲風迅速擡手施法,穩住正在迅速坍塌的摘星樓。
地動山搖一般的地震帶來的傷害,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
燃燒着的火焰也迅速地熄了下來。
“殿下,商王掉下去了……”奉命前去抓捕商王和妖妃的士兵如此回報道。他們有些不明所以,但大抵請示是沒錯的,“不知要如何處置妖妃?”
“都退下。”嘲風朝士兵們揮了揮手。
此時,他無比心虛。
之前對夜昙的那些所作所為,想也知道……他是同時得罪了兩個人……啊不,還得加上小姨子本人……
凡是能得罪的都得罪光了啊!
嘲風一臉絕望地閉上眼。
“别愣着!快去救人!”青葵感覺到自己的肚子隐隐有些疼,卻也沒空理會,見嘲風沒什麼事,便繞開了他,直奔夜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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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昙兒……”青葵看見定定站在闌幹處的夜昙,放緩了腳步。
她想了想,還是伸出手撫上夜昙的背。
至于安慰的措辭……
一時間她也說不出口。
“我來說吧”,嘲風牽住了青葵的另一隻手。
“夜昙,你還好吧?咱們先下去救人。”嘲風不敢刺激夜昙,隻能在一旁好聲好氣地伏低做小,想要将人拉離摘星樓的邊緣。
夜昙本來還在愣神,被嘲風的聲音激得渾身一顫。
“你……好了?”是啊,摘星樓都修好了。
這多少應該算得上是一件好事,但她心中有些五味雜陳。
他呢?他是不是也會沒事?
“夜昙,聽話!”
嘲風到底是沒多少耐心的,見夜昙隻是站着不動,便想把她強行拉開算了。
“你放開我!”夜昙甩開了嘲風的手。
她的胸中泛起一股難以言明的怒意,逐成燎原之勢,瞬間就要燒完她最後的一絲理智。
那複雜的情緒若決堤洪水一般,不可控制。
“昙兒……”青葵感覺到肚子上的疼痛還是沒有減輕。
她還是想檢查夜昙的身體情況,以便确保她沒什麼事。
“你肚子疼不疼?”
誰料,青葵的手剛碰上夜昙的肚子。
後者就推開她向樓梯處跑去。
“昙兒!”青葵急了,“你站住!”
她臉上手上都有擦傷。
孩子肯定也受到影響了……
不然自己為何會無故腹痛?
“葵兒!”
嘲風一把拉住青葵的手,“我們還是讓她自己冷靜一下吧。”
既然她還知道要從樓梯上下去,而不是發神經從闌幹邊跳下去,那就應該沒什麼事吧?
雖然,她的樣子完全不像是個正常人。
不過……小姨子本來就挺瘋的。
這麼一想,嘲風便覺得沒什麼了。
“等她情緒穩定了,我就去解開法陣,咱們便能回去。”
話雖然這麼說……
嘲風捏緊了拳。
這法陣屬于他無意之中打開的,也不熟悉解法。
這是當然的,他根本犯不着搞出這麼複雜的陣,又耗法力,又耗精力,還不如直接真刀真槍的幹。
“這個法陣……是不是誅仙陣?”青葵看向嘲風,繼續向他确認,“你有把握解嗎?”
看之前玄商君的态度,總覺得應是個難題。
“是誅仙陣沒錯。不過……”雖然嘲風并不想在自己心愛的葵兒面前暴露他其實并不了解他們沉淵自己的法陣這件離譜的事情,但既然青葵問了,又事關他們所有人的安全,那肯定是不能騙她的。
“大緻的方法我倒是記得,我試試能不能解吧。”
“對了”,青葵突然想起來,之前她曾和玄商君一起讨論這個法陣的原理。那時候玄商君……
好像是寫過一個解法的。
應該還放在大殿的那堆文件裡。
得趕快取回來,然後把大家安全地帶離這裡。
想到這裡,青葵捂上肚子,也向樓梯方向跑去。
“葵兒!”不明所以的嘲風隻能埋頭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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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夜昙跑下摘星樓的時候,腦子裡什麼都沒想。
她隻知道自己要趕緊去找人。
看着眼前的景象,夜昙愣住了。
剛才的地震,讓祭台也面目全非了。
是的,嘲風隻修複了摘星樓。
“……”
夜昙也顧不得肚子傳來的陣陣劇痛,直接跪在地上,然後徒手開始挖掘廢墟。
她在找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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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殿。
“呀……”青葵突覺雙手劇痛。
昙兒……
她心中焦急,沒工夫理會自己的手,隻是加快了翻找的動作。
“葵兒,你怎麼了?”嘲風全程都在狀況外。
“找到了!”青葵手上拿着一張紙,“嘲風,你快來看這解法可行嗎?”
“!!!”
嘲風一邊看,一邊覺得心驚。
少典有琴……若是作為對手的話,還真的是恐怖。
“葵兒,我明白要怎麼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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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夜昙趴在廢墟裡挖了好一會兒。她不斷地将斷了半截的木頭渣子扔在一旁。
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終于看到了祭台的門。
但自己清理出的入口太小了……
夜昙不管三七二十一,膝行幾步,手腳并用地向内爬去。
“嗚……”爬了一會兒,她就不由自主地捂住肚子呻吟。
肚子上傳來了一陣強烈的墜痛感。
好像有液體順着腿流下來。
大概是被廢棄的瓦礫割傷了。
不過,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好容易爬進祭台的大殿中,夜昙一下子就看見了躺在中央祭壇處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忍着疼,試圖扶着一片狼藉的磚塊木頭站起來。
“嘶——”
夜昙的手正好摸到一塊木頭。她順手撿起來一看。
“該死的……”居然真的被她撿到一塊熟悉的牌匾。
軒轅氏……又是軒轅氏!
這晦氣的木牌子到底是從哪裡掉出來的啊!
“啊——”
她簡直要抓狂了,直接就将牌子怒摔了出去。
夜昙顫顫巍巍站起來。
舉目四望。
這場景還真是異常熟悉呢……
就好像是在軒轅墳那會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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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夜昙罵罵咧咧地爬上祭台,去查看少典有琴的傷勢。
事到如今,她怎麼可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你不是說不相信神的嘛!”那做的什麼祭台,拜的什麼先祖,又玩的什麼上天的神旨?
但現在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隻要他沒事,她就原諒他。
“别……哭……”
神君感覺到有涼涼的水滴在自己的臉上。雖然真的很累,根本喘不上氣來,但他還是費力地睜開了雙眼。
木頭的碎片穿透了肺部,已經講不出什麼完整的話來了,更别說擡手去安慰她了。
雖然他的确很想。
“嘲風他好了”,夜昙抹了把臉,“我們可以一起回去了。”
她其實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哭了。
不然,她早就能意識到自己的肚子,已經不是一般的疼痛了。
“别怕……很快……很快……會……結束。”殉道本身不可取,但自己沒有别的辦法。
希望嘲風能夠靠譜一點,趕緊把這陣解了。
“我不想結束!”誰知道在這裡死了的話,是不是真的死了。
傳說,人死後作鬼,鬼若不修鬼道, 經旁門左道也可以強留在人間。
可是……可是這個世界根本就不能夠用任何法術。就連法寶也不能用……
沒人保證他們還能見到第二天的太陽。
是不是自己把他逼急了?
早知道就不拿孩子的事逼着他解陣了。
夜昙突然有些懊惱。
短短十幾年,其實她少有後悔的時刻。
現在,她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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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寂靜的殿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夜昙依舊嘗試着用自己身上的布料為少典有琴止血。
要不要拔掉那根穿透肺腑的木刺?
這次她猶豫了。
不拔是個死,拔了也……沒用。
方才她已經檢查了他的傷口,知道尋常的手段是根本治不了的。
拔了會痛,不拔,也會痛。
“你是不是傻?”夜昙看向躺在祭台上的人。
為了補償孩子,回應自己的期待,為了讓所有人安全回家。
也為了讓人牲消失,讓政權鞏固,讓民衆安心……
就算是這樣……
“你是不是傻啊!”
無人回應她。
“……”
不知道該不該拔,那就不想了。
夜昙幹脆側着身子,将自己埋進了少典有琴臂彎中,又伸手扣住了他的五指。
不知是不是因為突然安靜下來,她的五感漸漸回籠。
看着那根浸滿了鮮血的木刺尖端,夜昙開始覺得,這木刺好像也紮在了她身上一樣。
好痛啊……
她這會兒開始覺得自己的胸口悶得要命。
“噗……”
一抹新鮮的殷紅再次襲上了早已沾滿血污的白衣。
好痛……
好困……
姐姐……
姐姐,還有爹……肯定會想辦法的吧?
摘星樓都能恢複……他也……會活過來吧?
夜昙再也支持不住,暈倒在少典有琴身上。
新的軒轅墳中,隻餘下一片寂靜。
四周唯有風的聲音。
卻也再無聆聽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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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葵和嘲風正在往祭台處趕。
嘲風當然試過飛行,但僅維持了一瞬就摔下來了。
他的法力還沒有完全恢複,剛才補樓又消耗了太多。
由是,他二人行進的速度就慢了些。
“嘲風……”
青葵突然停了下來。
“那是什麼啊?”
她舉頭看向天上突生的異象。
一片金紅色染得天空都變了色。
“不會是誅仙陣又出問題了吧!!!”事到如今,好脾氣如青葵,也忍不住要爆發了。
“那是……渡劫成功的祥雲吧?”嘲風到底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你是說那是……昙兒的……”青葵也反應過來了。
從剛才開始,她就感覺到渾身都疼,特别是肚子。但也是因為這樣,她能夠确認她還活着。
嘲風現在卻說那雲是渡劫成功的祥雲……
青葵隻覺得心上一緊。
這情劫究竟會不會危及到她的性命?!
她深吸一口氣,又向祭台方向飛跑而去。
片刻後。
“呼……”青葵抓住祭台的牆壁。她顧不得維持端莊形象,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
“昙兒呢!”
“葵兒,這呢!”
嘲風左右查看,很快發現這個廢墟的出入口。
還有滴落在廢墟之上的斑斑血迹。
“這有個洞。”
青葵不容分說地彎下身體。
“葵兒,你等等我……”
嘲風緊跟着青葵,他們兩個一并從夜昙刨出來的那個洞裡鑽了出來。
遙遙望去,地面上那一大灘血迹格外刺目。
根本就分不清是誰的血。
而那血迹的延伸處……
兩個人都倒在血泊中。
“昙兒!”青葵感覺自己的心髒都要停跳了。
她沖過去查看夜昙的情況。
把脈之後,青葵已經确定了,“沒事……”
除了孩子。
這麼說來……
“玄商君!”青葵轉向一邊,查看着少典有琴的狀況。
真正出事的人顯然是他。
“……”
望着那一地血,青葵突然感到了一種強烈的不忍,
她别過頭去,不願意再看。
傷勢之重,即使是自己,也無能為力。
但這就是玄商君的計劃。
那張紙上就是這麼寫的——
以血祭儀式更換需要犧牲之人。
再以血解陣。
可行性大。
嘲風神色複雜地伸出手,借着少典有琴身上尚未完全幹涸的血液,開始畫解陣符咒。
随着嘲風所畫的解陣符咒開始起作用,他們周圍的一切都逐漸虛化。
整個世界開始崩解。
不似嘲風因神情緊張引發的那次震動,所有的一切都在悄無聲息地消失,漸漸化作一陣黑色與金色相互糾纏的光芒,最終湮滅。
“等等,嘲風!”
此時,青葵像是發現了什麼一樣,伸手指向半空。
“那是什麼?”
她看見有銀白色的光亮正自夜昙的腰腹間升起。
“……”嘲風閉上眼睛感受了一陣。
半晌,他默默吐出一句,“是孩子的靈識。”
這陣在他的意識控制下,漸漸解除。
因此,陣裡的一切精神波動,他都知道。
當誅仙陣完全解除之時,孩子的靈識也會一并消失。
“……”青葵盯了一會銀白色的光陣,低頭開始在袖中翻找。
“葵兒……你要做什麼啊?”嘲風有些好奇。
“當然是救孩子了。”青葵語氣堅定。
“可這孩子,本無實體。”見青葵說得笃定,嘲風有些不忍心打擊她,“要怎麼救?”
“你能幫我将這些光芒聚攏嗎?”青葵摸索着袖子,最終拿出一個紫色的水晶球來。
“暫時隻能先用這個了。”
這法寶還是許久之前,帝岚絕送的。
不僅可以藏人,也可以儲存神識之類的無形之物。
“拜托了!”
青葵看向嘲風。
如果說之前她還不确定能不能夠将這些魂魄聚攏,但現在有嘲風的幫忙,把握不算小。
她打算先把魂魄收集齊之後,再放到聚靈玄燈之中養着。
雖然不知道成功的概率有多大,但她必須要試試!
“好。”嘲風也不再多言,隻是凝神聚氣,将四散漂浮在空中的光球朝着青葵手中引去。
如果能成功的話,也算是對小姨子和連襟的一種彌補吧。
在嘲風的操控下,青葵嘗試着将懸在半空中的銀白色光芒悉數引入水晶球中。
待将孩子的神識收攏完畢後,青葵又伸手輕輕摸了摸夜昙的頭。
“昙兒……沒事的,姐姐會陪着你的。”
她又看向一旁的少典有琴。
“結果,玄商君他還是沒明白,什麼叫作适度。”青葵喃喃自語。
“凡事走極端,那才是他吧?”
嘲風淡淡道。
不管是獨自閉關修補歸墟,還是舍棄神君之位離開天界,哪個正常人能接二連三做出這些事情。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輕易不能改變。
勸也無用。
“葵兒,時間差不多了。”此時,他們周圍的事物已經消失了一半多,嘲風上前,緊緊地握住了青葵的手。
為了不在誅仙陣解開之時,迷失在時空之中,他們必須要緊緊地抓住對方才是。
“好。”
聞言,青葵緊緊牽起了夜昙空着的那隻手。
夜昙的另一隻手,從一開始便牢牢地抓着少典有琴。
終于,他們周圍的一切淡化為透明的泡沫,消失在了空中。
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