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
“昙兒……昙兒?”少典有琴彎下腰,推了推夜昙。
“起床了。”她白天睡這麼久,晚上真的不會失眠嗎?
不過,看她睡得這四仰八叉的樣子,他覺得,自己的一身風塵也被蕩滌了幹淨。
“唔……”聽到聲音,床上的夜昙翻了個身,順便踢開了被子,但仍舊不願睜開眼睛。
好熱,但不想起床。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連是誰在叫自己都弄不明白。
“……姐姐我不喝藥”,夜昙下意識地認為是青葵在叫自己。
神君将手放上夜昙的前額。
“昙兒”,他的神情嚴肅起來,“你又發燒了,快起來。”
因為外傷的緣故,她最近總發燒。
床上的人依舊和一攤軟泥一樣,紋絲不動。
沒法子,少典有琴隻能彎下腰去哄。
“乖,起來喝藥了。”
“姐姐?”
“是我。”
“……”
夜昙被扶起來後,愣了幾息才反應過來。
“怎麼是你!?”
“我姐姐呢?”
“青葵她在熬藥。”神君一臉無奈地看着自家娘子。
“待會兒就拿過來。”
“我不喝!”
“昙兒,你發燒了。”
“啊?”夜昙恍然大悟:“怪不得這麼熱喔……”
下一刻,她當即變臉道:“我沒事!”
發燒那算什麼事嘛。
反正也是夏天。
……怎麼就這麼不聽話。
“沒事什麼呀沒事……”明明整個人都蔫蔫的,額上還都是汗。
神君無奈地歎了口氣。
“你不喝我就……”
“就怎麼樣?”
“我就灌了哦。”神君挑眉威脅道。
現在,有青葵公主的支持,他底氣很足。
“……”
見沒有情提起青葵,夜昙更蔫了。
“聽話。”
不行……她絕不能就這樣乖乖喝藥!
“你還說我呢!”夜昙眼珠一轉,反客為主。
“你又去哪兒了!”
“我明明就讓你留下來陪我的!”
“我……”神君被她這番說辭堵了個正着。
“還‘你你你’呢!說!你到底出去做什麼了!”
“你又去找妖怪了是不是!”
“……是。”
這些日子,夜昙嘴上要求他待在石屋陪着她,但防他就和防賊似的,他都沒辦法近她的身。
故而,借着這空當,少典有琴便出門尋找那日的一灰一黑兩隻妖怪了。
“那……怎麼樣啊?”說實話,夜昙也挺關注這個事件的。
畢竟他們真的害人不淺,也确是禍患。
“你找到他們了嗎?”
神君搖了搖頭。
“沒有。”
他也很憋屈。
回去那山洞後,是人去洞空。
兩妖就如同憑空消失一般。
他返回多次,都一無所獲,也不知從何找起。
究竟是什麼人?
他不記得從前自己還得罪過什麼人啊?
看着少典有琴的神情,夜昙也有些後悔。
她該轉移他的注意力才是呀!
“沒有情!”夜昙仰起頭,舉起手臂在人面前搖了又晃,“喂喂,你看看,我今日有何不同?”
“昙兒”,聞言,神君凝神看了自家娘子一會兒。
“你為何穿成這樣?”
這麼熱的天,還是在家裡。
“你……不會是想要穿這個成親吧?”
“哎呀,不是!”
這木頭!虧她還特别在那一堆嫁妝裡挑了這身衣服,還戴滿了金子頭飾。
沒辦法,夜昙隻能直說了。
“我問你啊,你覺得這衣服好看嗎?”
“好看!”他娘子自然穿什麼都好看咯!
黑色和金色……神君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好像的确沒人用這個顔色當嫁衣的。
當然了,除了沉淵。
然而,出乎神君意料,聽了誇獎的夜昙的表情有些微妙,随後便不高興地嘟起嘴。
“哼!”
“……”
面對哼哼唧唧的夜昙,神君的表情變得尴尬起來。
“怎麼了嘛……”
“自己想去吧!”
夜昙把頭一歪,不去看人。
那日,她其實聽見了。
什麼另一個昙兒……之類的。
另一個她……大概就是指那日他抱着的皮影吧。
夜昙回憶起洞中的場景。
當時他看上去真是老緊張了!
哼!
夜昙越想越覺得煩躁,忍不住扯自己的衣襟。
“這天怎麼這麼熱啊!熱死了!”
“那趕緊脫了吧”,神君露出小沒同款的讨好表情,“我幫你。”
說着,他便伸手去解夜昙身上那厚重的外衣。
“等等。”看見他靠過來,夜昙又警惕地拉緊了自己的衣襟。
“昙兒,你把衣服脫了”,見狀,神君更無奈了,“我不會偷看的,聽話。”
天那麼熱,她的四肢還綁着繃帶。
“我捂一會兒,發發汗……”
夜昙咬了咬唇,一轉話鋒。
“我說……沒有情,你有沒有什麼法寶,能夠把這屋子變冷啊?”
她邊說邊瞄着少典有琴腰間的乾坤袋。
“這……”聞言,神君有些猶豫。
“真有啊?”
看他這個表情就知道了。
“快拿出來!快快快!”
少典有琴才将法寶拿出,夜昙便一把奪了去。
“這……是抱枕啊?”
“此寶名曰竹夫人。”
“竹夫人?”名字倒是風雅。
夜昙将那竹枕頭緊緊抱在懷裡。
好爽!
“就和抱個冰塊沒兩樣哎~”
她在那啧啧稱奇。
“有這好東西你幹嘛不早拿出來啊!”
夜昙也沒忘握緊粉拳,打了沒有情幾下。
“哎呦!”神君誇張地叫起來。
他那不是……不想失寵嘛。
昙兒本來就不讓自己近身,這下好了,更不需要他了。
他這是招誰惹誰了。
“……哎”,少典有琴又歎了口氣。
“幹嘛呀?”夜昙斜睨了他一眼。
“我打疼你了?”
她根本就沒用力好嘛。
他幹嘛這麼幽怨。
“沒有”,神君趁機在夜昙床邊坐下,攬住她肩,将人往自己的方向靠了靠,“我隻是覺得呀,這竹夫人更适合我。”
“卻是為何?”
“正所謂,侬理四弦風拂席,昭華雲弄月浸床。我無紅袖添娛夜,正要青奴一味涼嘛。”
“切~”夜昙癟癟嘴,隻是臉上笑意不減。
這會兒他又成聞人了。
“昙兒”,神君将夜昙手中的竹夫人抽出來,又墊在她腰後,“小心點,别貪涼。”
還發燒呢。
“熱!”
“要不你還是抱我吧?”他體溫比她低。
“不要!”嘗到了甜頭的夜昙哪裡肯把寶貝還回去。
“……”她之前明明很喜歡抱他的。
沒辦法,神君隻能拿出帕子,替夜昙擦拭脖子上的汗。
夜昙歪着腦袋盯了他一會兒,複又開口。
“有情,你看我這衣服,像不像皮影?”
“啊?”
“你說,人偶也能有心嗎?”
“我覺得……”怎麼忽然問這個了,“有吧?”
“真的有?”
“書上說了……”少典有錢話才說到一半,就不得不按住要起身的夜昙,“别亂動。”
“哪本?”
“就在桌子上那摞裡。”
“你什麼時候看的!”好家夥,居然偷偷看她的新畫本!
“……就……沒事的時候。”沒辦法啊,這幾天他最多隻能摸摸娘子的衣裙邊。
閑下來也就隻能看看書,消解煩悶了。
“我的書……”
“你坐着,我去拿。”
“哪一篇?”夜昙接過神君遞來的書,翻看起來。
畫本買太多了,因為要準備婚禮,她都沒時間看。
“哪篇是講皮影的?”
“這裡”,少典有琴一邊替夜昙翻書,一邊解釋着,“不過不是皮影。傳說從前,在海外有個國王,他性格孤僻,擅雕刻,便用象牙雕了座滿足他所有美好想象的女子的像。”
“日子久了,他竟是對這座雕像生出愛慕之情來。那情感日漸濃烈,竟令這雕像活了。于是,他便娶她為妻。”
“咦——”
夜昙癟着嘴,小臉都皺成了一團。
把死物馴養成名媛……聽着怎麼就這麼别扭呢!
她看向身邊人,發出了自己的疑惑。
“沒有情我問你啊,你之前對着那個做得很像我的皮影妖怪,為何不殺她呢?”
“你都看見了?!”
可不是嘛!
夜昙揚揚下巴。
“還不快從實招來。”
“我……”少典有琴的表情沉下來。
石棺間裡還有碎裂的骨片,其中之人,不知是不滅的靈魂,還是自己心中的臆想。
“因為,困在其中的,可能是真實的靈魂。”想了想,神君如是解釋。
“?影妖怪也會有心嗎?”夜昙并沒有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會。那灰衣妖怪說,他是将一個死去的女子靈魂封在了皮影中。”
這麼說,她應該就會懂了吧。
隻是,這死者的魂魄,是真的嗎?
就像小明,也是他自那個世界帶出來的。
“那就不是人了吧?是妖怪。”
雖然聽着有點慘。
“死了就應該早點去投胎才是。”
“……可那也不是她願意的呀。”神君忍不住替皮影昙辯解道。
“她也是受害者。”
……死了的人呀。
不說還好,他一說起來,夜昙便忍不住開始追究。
“……你說,我和錢兒,到底誰更好?”
“呃……”神君有些跟不上夜昙的思路。
“你覺得我這樣穿好看嗎?”
“是不是比錢兒更好看?”
問題怎麼又繞回來了?
“……這……不都是你嗎?”
“才不是呢!”
“大笨蛋!”
根本就不懂她的心!
即使她擁有過去所有的記憶,那也一樣不是她。
因為,她隻是個旁觀者罷了。
更何況,她還什麼都不記得呢!
“昙兒你聽我說,是這樣啊”,神君硬着頭皮開口道。
“……我覺得你素面朝天,粉黛不施的樣子最美。”少典有琴試圖哄人将衣服脫了。
“你和錢兒……是不一樣的美。”
神君強調道,就差沒有賭咒發誓了。
“我不信!”夜昙嘟起嘴,不開心了。
“其實你是喜歡的前世那個她吧?”
比起素面朝天,顯然她更喜歡琳琅滿目。
“前世的你就是你啊……”
這兩個人,一個說的“前世的她”,一個說着“前世的你”。
雞同鴨講。
“不對……”
“這麼說的話……”夜昙忽然反應過來,“當時你不殺那皮影,就隻是因為喜歡我的臉,就算那是别人的魂也無所謂了,對不對!”
她越想越偏。
“不是啊……”這從何說起啊!
“閉嘴!我不要理你了!”
“……昙兒”,一旁,神君一臉為難。
他可不敢告訴她,那很可能就是“錢兒”的魂。
再說了,以前她明明就說神識是一個人的。
這怎麼比嘛!
“你别氣了嘛。”
“……”
看着眼前的沒有情頗有些惴惴地拉自己衣袖的樣子,夜昙還是有些心軟了。
“我覺得,以我為模闆的,那應該算是最~可愛的皮影了。你……一時鬼迷心竅也在所難免。”
“昙兒!”神君忍不住抱住夜昙。
“你不生氣了吧?”
“那你打算怎麼補償我?”
“但憑娘子吩咐。”
“那……就算我不讓你進門你也不準再走!”
“好。”
“那昙兒”,神君繼續試圖和自家娘子商量,“咱們要不把衣服脫了?”大夏天的,頭上都是汗。
“不嘛!人家就喜歡戴滿金子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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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出去!”
“哼!”
夜昙抄起床上的竹夫人就朝少典有琴扔過去。
“昙兒……”被抓包的神君一臉心虛。
他特地選在晚上出去,還是看她睡熟了才走的。
沒想到她居然醒了。
“幹嘛呀!”
“你又野去哪裡了!”
“是不是又去找妖怪了!”
混江湖這麼久,誰都難免有幾個仇家。
比如,合歡宮業務經營這許久,恨他老爹的人也海了去了。
可是像沒有情這樣上趕着找仇家,卻并不多見。
“白天不行所以你就晚上去是吧!”
“你可真聰明!”
“有種你就别再回來了!”
“這怎麼行!”
“我……”
“我不去了還不行嗎?”
就讓嘲風出去找妖怪好了。
“你最好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确,我保證!”
“不信不信!”
夜昙邊嚷嚷邊在床榻上滾來滾去,躲避着探身過來的神君。
“昙兒,你别滾了,小心傷口。”
大半夜的,要是再把石洞中的青葵公主和嘲風吵醒了……
就在神君晃神的功夫,夜昙一個沒注意,撞上了石壁。
“哎呀,疼!”
“昙兒!”
少典有琴的指尖輕輕摸上夜昙的袖口,隻見她手腕上露出的那截繃帶又沁血了。
“你把手給我,我給你治一下。”
望着在床上團成一隻蝦米的人,他的語氣之中滿是疼惜。
“沒事,就一點點血而已。”夜昙繼續嘴硬。
“我要睡覺,明天再說!”
“你身上哪裡我沒看過嘛……”
“說了不行!”
神君也顧不上風儀什麼的了,在床上和自家娘子鬥智鬥勇。
他從背後摟住她。
“那我隔着繃帶給你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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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好了就快松開!”
“會熱嗎?”神君看了看懷裡人,裝作沒理解她意思的樣子。
本來嘛,他什麼也看不到,哪裡會知道治沒治好。
“熱!”
“……”可是他并不想松開啊。
神君轉身,将掉在地上的那個竹夫人重新攝回,放回夜昙懷裡。
“如此便不會熱了。”
“……”這無賴的樣子,還真是久違了。
“有竹夫人伴娘子入夢,惬意、涼潤,如沐晚風,可謂是悠然至極,閑适至極——”此時的神君已是将聞人的口舌發揮到了極緻。
“呸!”這是要她冰火兩重天啊!
“有眼無珠腹内空,荷花出水喜相逢。梧桐葉落分離别,恩愛夫妻不到冬。”
“沒有情,你知道這燈謎的謎底是什麼嗎?”
“……”他自然知道,正是這竹夫人。
“為夫愚鈍。”他決定裝蒜到底。
“哎呀,你有了我這個真夫人,現在還有這個竹夫人,這可真真是齊人之福呀~”夜昙的聲音裡充滿了戲谑。
聽得夜昙提起“夫人”的事,神君默默摟緊了她的腰。
“昙兒,等你好了,我們就成親,好嗎?”他并不想要什麼齊人之福。
隻想一直和她在一起。
“你老實與我說……傷怎麼樣了?還是不能給我看嗎?”
“不能。”因為還沒好嘛。
話說到這裡,夜昙也難得正經了些。
“其實,我有一個主意啊。”
“什麼?”
“我在想,你之前說的那個能幫我治頭疼的辦法,能不能幫我治外傷呢?”此刻的溫存突然讓夜昙靈光一現。
“這……”欸,這好像的确是一個辦法。
“可以是可以,但是……”少典有琴有些為難。
“那你還不快點?”夜昙摩拳擦掌。
“你姐姐說了,不能……行房。”
“這是治病!”
“……”好吧,他有點被說服了。
“不過,你必須要按我說的做。”
“?你想要我怎麼做?”
“我跟你說啊……”
夜昙湊過去,在神君耳邊開始叽裡咕噜。
“就是……要把眼睛蒙住。”
“也不能脫我衣服。”
“……”怎麼感覺他才是那個病人呢?
還沒等神君反應過來,夜昙的魔爪就已經伸過來了。
“好了~”
夜昙拍拍手。
她已經拿二人的腰帶在少典有琴的眼睛上蒙了兩層。
“還看得見嗎?”
她在人眼前又是揮揮手又是做鬼臉。
想了想,還朝他比了個大大的中指。
見人毫無反應,這才放下心來。
她湊近去,跟個登徒子似的拿指尖沿着帶子輕描淡寫地摸了圈,又在人眼睛的位置上輕輕落下一吻。
夏季的衣料輕薄,夜昙覺得,自己甚至還能感覺到那溫熱因觸碰而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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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雲夢,兩兩閑情。
夜昙抱着竹夫人。
神君抱着自家娘子。
“你這麼喜歡抱人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