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花園。
霓虹回過頭,以眼神示意自己身後的侍女留在原地。
自己則向涼亭走去。
“有琴,你在這裡做什麼?”每次上書囊放課之後,他都急着回來找自己分享這天新學到的術法。
隻是今天,自己的侍女早就禀報過了,文曲星君早就放課了。
孩子還沒回來。
雖說的确是沒什麼好擔心的,但作為一個母親,霓虹自然是要親自來找人的。
雖然自家兒子的确天資卓絕,但小孩子的法力,能去的也就隻有幾個地方。
霓虹找了一圈後,此刻便發現,自家孩子正趴在仙池之邊,手裡還捧着什麼。
“有琴,你在這裡做什麼?”霓虹疑惑道。
“母親。”
孩子站起身來,卻低着頭,肩膀還一抽一抽的。
“有琴,怎麼了?”見狀,霓虹溫聲詢問。
“母親,你能不能救它啊?”孩子伸出雙手。
“它……”霓虹望了望少典有琴手中的小黑魚,“它已經死了。”
肚子都翻過來了。
這副樣子,說來也怪……
“有琴,你是不是給它喂過清氣丸?”按理而言,天界養的花鳥蟲魚,通通都是各族推選上來,有靈性也有悟性的生物,生命力異常頑強。
簡而言之,就是不會輕易狗帶的那種。
“我就是……覺得……吐墨汁的魚很少見……”孩子哽咽着,“然後我看它噴了幾次就不噴了,就想它是不是沒墨了……”
鑒于天界的生物都是靠清氣生存的,天池裡的魚當然也不會例外……
“我就給它喂了一打清氣丸。”
他想要小魚化成人來陪他玩,就喂了師父獎勵給自己的清氣丹。
沒想到就給喂死了。
“……一打……”霓虹哭笑不得。
魚這種生物,通常是不知饑與飽的。
即使是天界的魚,也不見得有多聰明。
“母親,你能不能救救它啊?”少典有琴又将自己手中得魚往霓虹跟前遞了遞。
“有琴”,霓虹蹲下身,看向兒子的目光變得有些嚴肅,“雖然我們身為神族,可謂傲視四界,但也沒有資格随意操縱萬物的生死。”
濫用權力的人,最終也逃不過被權力反噬的命運。
“嗚……我知道了……”
以少典有琴的聰明,他當然能聽出來霓虹話裡的意思。
她應該有辦法救,但是不想救。
說到底……
都是自己不好。
如果不是為了教育自己,小魚可能就不會死了。
雖然年紀還小,但少典有琴已經明白,有些事情,不管自己怎麼求,自己的父帝和母神都是不會答應。
想到這裡,小孩也顧不上擦臉,捧着魚,想要離開。
“有琴,你去哪裡?”霓虹趕緊喊住了他。
這樣哭哭啼啼的,若是被天帝看到,又要罵他。
“我要去葬魚”,小孩癟嘴,抽抽嗒嗒的,“嗚……我要把它葬在蓬萊绛阙裡……”
“……”
天界之人是不立墓碑的。
墓碑什麼的,應該是他聽那些人間修行上來的小仙們說的吧?
霓虹不知道,嚴格的天規之下,上書囊的圖書館仍有人間來的一些禁書。
當然也是神仙們帶上來的。
其實這事已經屬于心照不宣了。
隻是沒有人會膽大包天地将這件事告訴天界之主。
“嗚……對不起……”
少典有琴看看霓虹,又看看手上的小魚。
也不知究竟是在對誰道歉。
“有琴……”
看着自家孩子,霓虹有些好笑。
“母親……”
見霓虹有松口之意,小孩又悄悄去拉她的衣角,“你救救它嘛,求你了……”
感受到自己衣擺傳來連續的晃動,霓虹到底還是妥協了。
“隻此一次,下不為例。”
也罷,隻要他能開心,開一線恩典,于她也并非難事。
“謝謝母親!”孩子頓時擡起頭,兩眼炯炯有神。
配合着臉上淚痕,就顯得有些滑稽。
“有琴”,霓虹摸了摸兒子的頭,又拿出塊随身霞帕給他擦臉。
“此乃我二人的秘密,别告訴你父帝。”
“母神放心!”孩子摸着手中那重新恢複生機的小魚,光滑的魚身讓他有些愛不釋手。
他怎麼會想不開去告訴父帝呢?若是被父帝知曉,一定會責罰他的。
當然也不會準他養小魚。
“母神,我先回蓬萊找個魚缸!”
“有琴,你慢點。”霓虹還是忍不住叮囑幾句。
才一會兒功夫,那小小的身影便消失在天界花園。
後來那小魚精就一直被偷摸地養在蓬萊的内室裡。
為了防止被天帝發覺,少典有琴還特地從自家藏寶閣中拿了個琉璃花瓶用來養魚。
他時不時還在這花瓶裡插上點花,以遮人耳目。
待小魚精修成了人形,因為能吐墨汁,少典有琴便又替他取了個名字叫翰墨,留在自己身邊做侍從。
他還特意找了霓虹統一口徑,對外宣稱——翰墨乃母神所賜。
霓虹不禁有些感慨。
前塵已經塵封許久,今日不知為何,她竟又憶起了這些往事。
想是因為……她又見到了小時候的有琴。
想到此處,霓虹笑眯眯又地牽起夜昙的手,溫和道:“昙兒,本宮尚有要事,不能再此停留太久,有琴……還得勞你哄哄他。”
“……啊?”夜昙尚未反應過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她怎麼覺得……自己一下淪為了給人看孩子的?
“可是……”
夜昙咬着嘴唇。
拒絕的話已經滾到嘴邊。
她自覺心思紛亂,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身份去看待沒有情。
或者說……少典有琴。
方才在天後身上的那通亂摸,也不過是強迫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事。
可礙于自己捅人的那刀,夜昙又有些猶豫。
該怎麼拒絕才能讓雙方都下得了台呢?
霓虹看出來夜昙的不情不願,選擇繼續趁熱打鐵。
“昙兒,你放心,有琴很乖的。”
說到此處,霓虹又話風一轉,“不過,他偶爾也有些頑皮,你需提防他的惡作劇。”
“惡作劇啊……”這個她不怕,她也很擅長。
但這不是重點。
“哎呀,要是我變成小孩子就好了”,夜昙還是沒忍住,當着霓虹的面開始噘嘴,“我不喜歡小孩。沒有情……他應該挺喜歡帶孩子的。”
看他帶小明的樣子就知道了。
她就不行了。
她是一點哄孩子的耐心都沒有。
“有琴……他是挺喜歡孩子的。”夜昙的話就如一把鑰匙,打開了霓虹塵封已久的回憶。
“母神,你能不能給我生個小妹妹啊?”一個看起來隻有五歲左右的小男孩撲到霓虹懷裡,被她一把摟住。
“有琴為什麼想要小妹妹啊?”
針對這莫名其妙的話題,霓虹有些不解。
難道是因為自己沒有功夫陪伴他,所以覺得寂寞了嗎?
“我……就是想要嘛……”霓虹懷裡的小孩有點别扭地開口。
“有琴,難道不喜歡小弟弟嗎?”
雖然,他們神族,孕育孩子的方式和人獸兩族都不太一樣,但指定性别……還是有點難。
“不是的,是因為……”少典有琴又想起不久前在上書囊中的那番對話。
今日,他碰到了剛入學的新生。
好巧不巧,這新同窗還是他那霞族的表哥——推雲。
推雲雖然年齡比自己大,但仙法卻學得不精,因此并未通過去年上書囊組織的統一考試。據說之後一直在家勤學苦練。
如今終于是入學了。
他們雖是兩姨親,卻也算不得多熟,故而見面時隻是禮貌性地寒暄了一下。
但少典有琴能感覺到,推雲雖然禮數周全,言辭之間,對他卻有些不滿。
這也難怪推雲,霞族的族長平時總将這個優秀的外甥挂在嘴邊。
幾乎是所有的霞族子弟都被這個“别人家的孩子”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本也是族中翹楚,天天被人比着,還是那個陪襯,自然不會服氣。
于是,在見到這個天才表弟時,推雲很快就忍不住要與他比試一番。
雖然,從記事起,少典有琴就一直被天帝耳提面命要收斂鋒芒,要向四界顯示少典氏的公正無私,要謹言慎行……
但作為小孩子,他還不懂得什麼叫收斂鋒芒。
碰到來自推雲的惡意挑釁,他自然是要回擊的。
“我有妹妹!”在各種法術比賽後,推雲隻能不甘心地大叫,“你就沒有!”
“我……”輕松赢下所有比賽的小孩頓時語塞,不知道說什麼,又不肯就這麼認輸,“我之後也馬上就會有的!”隻要自己去求母神的話肯定沒問題的!
“肯定!”
這日在上書囊授課的,是玄光神君。他自然也隻是在一邊笑看兩個幼稚鬼唇槍舌劍,并不阻止。
“所以,母神如果能給我生個小妹妹的話,我就能赢推雲了!”小孩鼓起兩頰,開始生悶氣。
“這……”
“不行嗎?”看到霓虹面露難色,小孩有一些猶豫,也有些失望。
“本宮……努力吧”,霓虹努力壓住微微翹起的嘴角,摸了摸自家小孩的腦袋,“但是,如果有妹妹……或者是弟弟的話,本宮可能會分身乏術……”天帝的确也跟自己提過這個事情,但她也有自己的考慮,“可能就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你玩了,這樣有琴也不介意嗎?”
“母親放心,有琴會幫忙照顧妹妹的!”聞言,小孩立馬不生悶氣了,望着霓虹的眼神亮晶晶的,一臉讨好的表情,就連稱呼也變了。
“那……”由于兒子的表情太過可愛,霓虹忍不住打趣他道,“若是生個小弟弟的話,有琴就不幫母親照顧了嗎?”
“……”雖然,他還是更想要個可愛的妹妹。
但有個弟弟……顯然也比一個都沒有好。
“當然不會,是弟弟的話,有琴也可以和他一起學習劍術。”
“那就約定好了。”霓虹也舍不得拒絕滿臉期待的兒子。
結果,他也的确說到做到了。
清衡紫蕪出生後,很多時候都是他這個做兄長帶着一起在天宮中玩耍。
愛護之情,一望便知。
他将清衡紫蕪都當作他的責任,也許和當初請求自己不無關系……
隻是,她真的甯願他不那麼懂事。
“自有琴的師父,玄光神君身死後,他就變得很不一樣了。”說到此處,霓虹有些觸動,“為了保護弟弟妹妹,他甚至自薦去修補歸墟。”
她當然明白他的心情。
不止是四界蒼生,若他修補不好,下一個可能被選中的就是清衡了。
“本宮知道,帶孩子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但昙兒,天界事務繁忙,本宮最近實難脫身,還需請你多照顧一下他,好嗎?”
“那你可以帶他回天界嘛!”夜昙脫口而出。
“天界不是應該有很多很多宮女什麼的?”
“有琴他……總是想着要與你待在一處。”
霓虹并沒有被夜昙的言語冒犯。她語氣溫和,“昙兒,你願意和我們一起返回天界嗎?”
“我……”她當然不願意。
“那好吧。”夜昙覺得,天後和她姐姐有些相像。
而她最不擅長拒絕這樣的人,沒奈何,隻好答應下來。
不然,她胡亂照看一番,到時候直接丢給姐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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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當夜,霓虹便帶着紫蕪返回了天界。
雖然有琴好像又不記得從前之事了……
然,對此,霓虹是一點也不擔心的。
畢竟那可是離光夜昙。
剩下的就要看昙兒的智慧了。
此時,号稱足智多謀、算無遺策的離光夜昙正在青葵的屋子裡耍賴。
“我才不要管他!”
先前,她以為,有了天後的幫助,沒有情馬上就能變回來,才開心的。
誰知道現在卻要自己去管個小屁孩。
而且,她隻要想到這孩子是沒有情……她就渾身難受。
“姐姐你要是不管他,那就讓他自己待着吧。”
“可是昙兒,玄商君他也是為了你。”
“是啊!你好好想想。”嘲風自然在一邊幫腔。
此時,青葵口中的“玄商君”三字又像是點燃炮仗的火折子一般。
“……姐姐,你早就知道了,卻一直騙我!”
“好啊——你們都在把我當大傻瓜——”
“嗚嗚嗚……我不要相信你了——”夜昙開始假哭。
……還說什麼都是為了她……
關她什麼事情!她又沒有求他這麼幹!
某公主十分順理成章地不記得——天界究竟是誰提議的幫忙渡劫。
“昙兒……”單純的青葵面露愧色。
她不知如何辯解,隻能轉頭看向嘲風,向他求救。
“夜昙,你姐姐都是為了你好。”嘲風自是心疼青葵。
“哇啊——”奈何夜昙依舊咧着嘴在嚎,“姐姐!連你都騙我——我再也不能相信任何人了——哇啊——”
“再哭我就打你了!”嘲風開始出言恫吓。
“昙兒對不起對不起……”老實巴交的青葵自是被唬住了。此時,她的言語已帶上了些慌亂。
“昙兒,姐姐真的不是故意的……”
青葵小心地将手搭上夜昙的肩膀,輕輕将她整個人轉向自己。
“你别生姐姐氣了……”
“哇啊——”夜昙用雙手捂着臉,不住搖頭。
“姐姐錯了……姐姐會補償你的,你不要不相信姐姐啊……”
更不能對四界都失去信心啊!
若果真如此,那自己的罪過可就太大了!
夜昙睜開一隻眼睛偷瞄青葵。
“想我原諒你?”
“不管是什麼補償都可以。”青葵就差賭咒發誓了。
“那……”夜昙偷偷抿嘴。
“除非你替我管孩子。”
“這……”青葵有些猶豫。
小神君着實可愛,她不是不喜歡,之前主要是想着要借此機會,讓他二人和好。
“不行!”
青葵正要答應之際,嘲風突然插嘴。
“為何啊!!!”夜昙不願意了,聲音拖得老長老長。
“離光夜昙!”嘲風自然是不可能讓青葵去照顧老五的。
小五都不可能!
想都不要想!
“你可知你姐姐替你操了多少心?”
“這渡劫,本就是你們夫妻二人的事情,可你姐姐,她因為擔心你的安危,親自下界來撫養你。”
“她還在沙漠角這樣的惡劣環境裡待了這麼久,你看看她的臉”,說着,嘲風用手摸上自家王妃的臉,吃了把豆腐。
“都沒有之前那麼水嫩了。”
“離光夜昙,你的心就不痛嘛!”
“……嘲風……”青葵有些尴尬地按下了嘲風的手,“你别說了,欺瞞昙兒,是我不對……”
“夜昙”,嘲風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你想想,在誅仙陣裡時,看到你有危險,你姐姐刨雪、刨土,刨得手都要爛了……這都是為了幫你渡劫!”嘲風非常自然地将各種事情拼接在了一起,且全然不提自己的失誤。
“如今你倒是反過來埋怨她了!”嘲風看向青葵。
“葵兒,你看到了吧,所以我早就說過,你就不該管你妹妹的閑事!簡直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我……”夜昙一時語塞。
她哪有!
“你什麼你?你好好摸摸你的良心!”
終于,嘲風占着自己的信息優勢,成功把夜昙繞了進去。
說罷,他一個轉身,朝着後方還在愣神的青葵猛使了一通眼色。
剛想為自家妹妹說一些公道話的青葵愣了一會兒,才又開口。
“昙兒,玄商君他是真的很愛你。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你們本是夫妻。此次,他是因助你渡劫才中奇毒,你真的要棄他于不顧嗎?”接收到嘲風的眼神,青葵适時打起了感情牌。
“可是……可是……”夜昙咬了咬嘴唇,依舊有些不甘心,“你們是不是……還在騙我啊?”她是誰啊?離光夜昙!詞窮是不可能詞窮的。
況且,這麼多欺騙以後,她真的不敢再輕易地相信一件事了。
“昙兒,你何出此言?”青葵微微皺起了眉。
她是真的有些害怕夜昙自此以後都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我們幾個為了你的事情東奔西走,勞心勞力。這會兒你反倒說我們在騙你!像話麼你!好好想想吧!”一邊的嘲風繼續火上澆油。
“我想了!”夜昙不滿地叉起了腰。
他們說的故事東一斧子,西一榔頭,亂七八糟的,她都搞不清楚。
“可我不是沒有情的錢兒嗎?怎麼會是天妃?”
而且,她是天妃的話,成親那天夜裡,那個皮影妖怪又是誰啊?
看沒有情的反應,那個女的才是天妃吧?
“昙兒就是錢兒,錢兒就是天妃,你就是天妃的轉世。”
青葵無奈了。
上輩子自己的小号還真是很多……
夜昙詞窮了。
“……哼!”
“葵兒,我們走。”嘲風看上去有些不耐,拉着青葵就要走。
“嘲風?”
“哎,你要拉姐姐去哪兒?”
青葵和夜昙同時驚訝了。
“葵兒,她不是說她不是離光夜昙嗎?那她也就不是你妹妹。一開始,就是我們找錯了人,我們當然不應該再繼續住在竹屋裡。因為……”嘲風故意将聲音拉得老長,“她和咱們沒有任何關系。”
“姐姐你早點睡!”嘲風的欲擒故縱立竿見影。
“我馬上就去照顧那小鬼……不……是玄商君!”
夜昙直接撒丫子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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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情房間。
“你躺下!”
“我不!”
五六歲左右的男孩子剛好是那種人見人厭的年紀,淘氣得要命。
況且,孩子還沒有以前的記憶。
“本姑娘數到三,你不躺的話……”夜昙揣手,露出一個非常陰險的笑容,“那我就扒光你。”
“你敢!”小孩白瓷一般的臉立即漲得通紅。
這女人真的是天妃嗎?
他簡直要懷疑人生了!
“一……二……”夜昙也不跟人廢話,直接開始倒計時。
一個“三”字尚未出口,小孩就直挺挺地躺進被子裡了。
“我睡了!”
他不是不知道離光夜昙的潑辣。
形勢比人強,就隻能先服軟。
“這才乖……”夜昙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拍了拍手。
管孩子……好像也沒有很難嘛~
她又盯起了拱成一個包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