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姑娘果然是個奇怪的人!
大半夜的,這個年齡的孩子不睡覺,反混迹于屋頂,一看就是調皮搗蛋的。
一千七百歲的玄商君對自己童年時期的光輝事迹選擇性的遺忘。
“神仙哥哥,這邊~”夜昙沖人招招小手。
少典有琴跟着她來到一處宮殿的外牆。
“此處是?”
“神仙哥哥,不如我介紹我的朋友給你認識啊?”夜昙的語氣中透着一陣歡快。
“我朋友從未見過神仙,一定想要開開眼界的~”
“快上來!”說着,她幾下就爬上了宮牆。
“等……”這姑娘上蹿下跳的,簡直像個猴兒一樣,連話都不讓人說完。
玄商君遲疑了一會兒,最終隻能放下伸出的手,選擇跟着一起爬牆。
夜昙的腳剛踩上草地,就蹦蹦跳跳地跑到一個小小的木欄邊,蹲下身來,将門打開。
“你看——”
“汪汪——”
一隻高大的黑狗一下從栅欄裡沖了出來。
“!!!”他一早猜到可能是什麼動物,卻沒想到是獵犬。
那狗狂吠着,又不住往他身上湊,玄商君當即潔癖發作,想要化出清光劍抵擋。
……
該死,清氣不夠,清光劍居然也招不出來。
“哈哈哈哈——”夜昙捂着肚子,笑到蹲下來,“本公主告訴你啊,這是日晞宮巡夜用的狗,很兇的!”适合放出去咬人。
夜昙自覺自己脾氣超差,也最讨厭别人騙她,所以她決定小懲大誡。
想來想去,這狗是最适合的。
青葵宮裡守衛多,要去見青葵,必要搞定日晞宮巡夜這條狗。
不過,隻要丢點肉給它吃就行了。
至于肉哪來的……當然是夜昙在禦膳房裡順的。
“既然你是神仙的話,一定會沒事的對吧?”
“你!”玄商君正忙着和黑犬周旋,縱然氣急,亦無暇他顧。
“就知道你是騙人的!哼!”見到少典有琴驅趕狗的動作和一般人并沒有什麼兩樣,夜昙癟了癟嘴,頗有些興趣缺缺地拍了拍屁股,準備走人。
“等等!”
“誰許你走了!”自己好心要幫她實現願望,卻被個凡女如此戲耍,哪怕神族生性溫良,玄商君也忍不住惱了。
可眼下解決那狗才是當務之急。
他四處查看,最終一躍而起,折了院中樹枝。
勁風掃過,黑犬非常敏銳地後退數步。
“臭狗!”
夜昙忍不住跺腳。
“……平時我都白喂你了是吧!”
“汪汪——”
那狗倒還是在神君旁邊狂吠,隻是不敢上前了。
那是當然的,它最大的能耐就是食穢和狂吠了。
不連續給好處的話,基本上不會閑得咬人。
“……”這年頭真是連條狗都欺軟怕硬了!
“你這凡女,居然敢不敬神族!”
一來二去,玄商君已能從容抵擋,便分出些心神看向那恩将仇報的凡女。
“神族的眼睛都長在這兒!這兒!”夜昙忍不住用手指指自己的臉和腦袋,“頭頂上的!”
“自命清高、傲慢矜持……”
“奇怪了,我為什麼要喜歡神族?”
“不過……”夜昙話鋒一轉,“我現在倒是有些相信你是神族了。天界的神麼,都是孤陋寡聞、坐井觀天,然後對這凡間指指點點!”
“……你!”玄商君氣結。
“看招!”
夜昙從袖子裡撈出根啃了一半的雞腿,冷不防沖人扔了過去。
“……”玄商君當即以枝代劍,劃過那朝自己面門襲來的不明物什。
出乎他意料,勁風沒能切開那物。
那東西依舊向他直襲而來。
一個躲閃不及,雞腿直接打在了少典有琴身上。
衣服亦多少染上些肉的腥氣,逼得他很是難受。
黑犬嗅見香氣,如附骨之疽般纏上來。
“嘿嘿~”
“你是新來的,他們大概還沒告訴你,别接近我!”
“這次就是給你個教訓,以後可别再接近本公主了!”
夜昙将一神一狗抛在身後,又向後揮了揮手。
“對你沒好處!”
過去,真的有人因為幫助她,而被别人排擠的。
“區區一介凡女……”凡女是怎麼樣的?
天界當然有傳言,多是些不堪之辭。
他沒見過,先前也不怎麼信。
如今倒是真的長了見識!
小小年紀就如此,長大了還了得!
“……成何體統!”玄商君想了許久,也想不出比這更嚴苛的批評了。
“不是說要幫我實現願望嗎?”
“本公主的願望就是……别再跟着我了!”
“讨厭鬼!”
“略——”夜昙沖人陰陽怪氣地扒拉了一會兒眼皮,便又從牆上翻走了。
玄商君才與那狗鬥了幾回合,就已摸清了它的習性。
他右手花枝一翻,掃出幾道勁風。
這不,那狗就乖乖蹲在他腳邊搖尾巴了。
“……”
不是錯覺,他是真的恢複了一些法力,才能成功制住那狗。
玄商君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樹枝,未免疑惑。
方才自己又上房又揭瓦,已是消耗不少,要說恢複……怎會如此之快?
莫非……
一個奇妙的想法躍入少典有琴腦海。
莫非是因為剛才自己幫那姑娘實現了一個願望?
……
神族書中确有此類記載,神仙幫助凡人,若那凡人是有緣人,便會于自身法力有益。
不過,一般沒有神仙會在意那點法力進益。
倒不是說神族天性傲慢,不過是一滴水彙入汪洋,無從感知罷了。
要不是玄商君此時法力見底,根本無從感覺這點微妙的法力變化。
“公主……”他望着夜昙遠去的方向,回想着夜昙方才的話。
這小姑娘居然是公主嗎?
這麼一看,他家紫蕪簡直太乖了。
不對吧?既是公主,為何會缺衣少食?
多半又是她編出來诓騙自己的吧?
玄商君一邊生氣,一邊于原地思念了會兒自家妹妹。
“……算了。”多想無益,他還是集中精神想回去的辦法為上。
雖然那姑娘着實讓人不悅,但自己依舊需找到她。
他不能逞個人意氣。
為了歸墟,什麼都不重要。
所以,現下,确認幫她實現願望能不能助自己恢複法力才是關鍵。
玄商君将狗欄重新合上,又看了眼那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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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典有琴抱着試試看的心态,在皇宮裡遊蕩。
離光氏的皇宮不算小,加上他基本上沒剩下多少法力,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要去何處尋。
雖然這姑娘是個慣會上房揭瓦的。
但,夜色已經很深了,想必也睡了。
不知不覺中,玄商君已行至一處荒蕪宮殿。
“……”少典有琴注視着眼前宮門。
按常理,宮殿皆有定制。
眼前的宮殿,很大,但殿門敞開,也無燈火,也無宮人。
定是間荒蕪許久的宮苑。
……
玄商君猶豫片刻,便掀袍邁入。
夜已深沉,今日這天,自己也是夠累了。
該尋一處地方歇息才是。
隻是,連續看過幾處房間,他都不甚滿意。
什麼都沒有就不說了,還很髒。
本來用上幾遍清潔咒也不是難事。
可他現下不能在這上面浪費法力。
就隻能再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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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在這裡!”
夜昙正挽着褲腿,在飲月湖中搗鼓着什麼,突然聽到了一個熟悉的男聲響起。
聞聲,她猛地轉頭。
“……”
完了!
他是特地來找自己報仇的吧?!
想到這裡,夜昙的身體忍不住抖了一下。
“哇啊——”
她腳底打滑,整個人随即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跌進湖中。
冷不防被人抓住了背上的衣服。
“小心點!”熟悉的男聲再度響起。
“你……怎麼……這麼頑皮啊?”少典有琴将夜昙放在地上,皺着眉看她。
他是第一次看到這麼不講理的公主。
方才她口出狂狷之語,他是想找她算算賬來着,沒想到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就不怕别人處罰你?”
“你……”夜昙的眼神有些飄。
看來他是鐵了心要報複自己了?
“你是誰啊?”小公主決定裝傻到底。
她也不想的,這不落他手裡不是!
“我……”玄商君有些語塞,“一炷香之前你才放狗咬我,怎麼,就不記得本君了?!”
“你在說什麼啊?”夜昙靈機一動,決定來個死不認賬,“本公主可是第一次見你!”
“……我們才見過的”,由于夜昙的表情實在太無辜,有那麼一瞬間,就連過目不忘的玄商君都差點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力,“你忘了?”
難不成自己真是練功練岔了?
以至于都出現臆想了?
“哦~~”夜昙早就準備好了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你看到的可能是我的妹妹夜昙。其實……我是她的雙胞胎姐姐。”她決定暫時裝成青葵。
“?!”居然是雙胞胎嗎?
……不過,以皇家的條件,雙胞胎,好像也沒什麼稀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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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對面這個雖然長得很好看,腦子裡卻缺幾根弦,還自稱是神的奇怪家夥仍在低頭沉思,夜昙心中暗道不妙。
對方八成是精神有問題。
她要怎樣才能脫身?
從日晞宮回來後,她才換了衣服,本是想要美美去泡青葵宮裡的溫泉池子的。
路過飲月湖時,忽然就發現自制的書箧浮在上面。
隻能趕緊放下臉盆去搶救。
誰想到這都能遇上仇家。
她可真是倒黴到家了!
“你在這湖中做什麼?”玄商君皺着好看的眉,望向夜昙。
“……啊!差點忘了!”夜昙也顧不上其他了,繼續彎腰去撈書。
“你在找什麼?”見夜昙的手在湖水中一通亂摸,少典有琴忍不住上前幾步。
“我東西不見了”,夜昙随口胡謅,“母後留給我的首飾,不小心掉下去了。”
若說深夜下水,隻是為了書,就算是内侍,也會嘲笑自己的吧?
“……你真的是公主?”他實在想象不出,一位公主居然會自己在湖中撈東西。
“如假包換。”夜昙的唇邊染上了幾分自嘲。
“那為何不讓侍女幫你?”
“……”這人還挺聰明。
“自是不願讓人知道!”
“你還站着幹什麼?”
“……夜闖宮禁,就這麼看着本公主,不覺失禮嗎?”
幾句話過去,夜昙已經反客為主了。
“……掉在哪裡了?”少典有琴不再看她,視線轉向了飲月湖。
這湖看上去不是很深,就是有點髒。
不過……她遺失的當是相當重要的東西。
“我幫你找吧?”
她剛剛說的是“留”,不是“送”。
那麼,這小姑娘的母親很可能已經離世了。
他之前看過的醫經裡寫了,人族女子生孩子通常比較艱難。若是雙胞,對孕婦可不是好事。
一旁,夜昙仍在自顧自地摸書。
直到一串水聲響起。
“……你”,夜昙直起身,打量了少典有琴片刻。
“……我……本公主該怎麼稱呼你?”她回想着青葵平時的言行舉止,努力擺出一副端莊的樣子來。
“玄商。”沒有法術,他是真的很不習慣。
“玄商……”這名字挺耳熟的。
“那小玄子,你幫本公主去那邊撈撈?”
夜昙依舊很是自來熟地指揮着人。
像是完全不記得舊隙。
“……”聽到“小玄子”這幾個字,少典有琴額上的筋跳了跳。
他握緊拳頭忍了忍,終于沒有出言糾正。
自己可是大人了!不好和個小姑娘計較太多。
玄商君将手上的衣服披在了夜昙身上。
夜深寒涼,這姑娘沒穿外衣,還站在冷水裡,怕是會傷風。
“究竟是何首飾?”少典有琴彎下腰,衣擺亦被漆黑的湖水打濕。
“……”夜昙盯住眼前人。
飲月湖的水是不深,加上他長得也高,估計湖中心那水也才到他腰腹間。
雪後初霁,月光下的湖面泛起了粼粼波光。
映得好看的人……更加出塵。
“大哥,要不你還是上去吧?水很冷的!”夜昙摸摸肩頭的外衫,小小的良心突然就發現了。
“而且本公主可沒有賞錢給你的!”
是了,他一定是把她當青葵了才會願意幫她的。
“那不是你娘留給你的嗎?”玄商君不為所動。
一件事,他既然下決心做了,自然要有始有終。
“可是很冷……”
“無事。”這倒是真的沒事。
作為神族,這點程度的寒冷他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可是真的很冷啊。
“哎呀,其實……其實……”夜昙眼珠亂轉,終是忍不住大叫,“其實我要找的是書!”
“?”聞言,少典有琴終是停下手中動作,擡頭看向夜昙。
“那你一開始為何不說?”
“我……”沒等夜昙組織好辯解的詞,玄商君已經摸到了一摞書。
有泡得面目模糊的線裝本,也有竹簡。
看她的表情,要找的就是這個了。
“……為什麼?”
“啊?”
“你的書為何會掉在湖裡?”
“這不廢話嘛,一看就是别人丢的啊!”夜昙說到此處,察覺到自己還頂着青葵的名頭呢,趕緊放柔語氣。
“就……那個……我太優秀了,同窗們都嫉妒我嘛!”
她想了想青葵的處境,覺得自己這麼說……
簡直是毫無破綻嘛!
“……”
雖然他不知細節,但上書囊裡,也有類似之事。
見這個小玄子很靠譜地為自己找齊了書,夜昙再不願在大冷天站在水裡自虐了。
“你上來!”她上了岸,又沖人伸出手。
少典有琴倒是沒有去抓她的手,隻是自顧自地走向岸邊。
這麼小一個人,到時候别是把她拽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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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夜昙看了看渾身濕漉漉的少典有琴,“要不你到我那去換件衣服?”夜昙說完,才想起自己那沒有幾件像樣的衣服。
完了,這下尴尬了。
“不必了。”
少典有琴看了看四周,最終在飲月湖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
他看了看自己還在滴水的袍服,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死心地用了法訣。
當即便有些詫異地擡頭看向夜昙。
“……”
難道幫姐姐實現願望也能恢複法力嗎?
見人不領情,夜昙癟了癟嘴,抱上那摞書,找了另一塊石頭。
随後她開始在石頭上曬書。
“呀!”
有些書直接掉頁了!
玄商君不由側目。
“……”看來她們姐妹兩個在宮裡的境遇不是很好。
因為隻是公主?所以不受重視嗎?
“公主……你妹妹,也有人欺負她嗎?”玄商君突然又想起來這茬。
不然她為什麼要許願說希望吃飽穿暖,希望能去參加宴會。
“是啊。”他們是沒少欺負她!
“父皇不喜歡我妹妹,所以大家就覺得怎麼欺負她都沒關系。不過大多數情況”,夜昙想了想,回答道,“都是她保護我。”
她也有保護青葵的嘛!
離光夜昙很是自豪。
……看來那個凡女如此作為,是事出有因。
“不過……”想起夜昙方才的所作所為,玄商君不由話鋒一轉,“公主,你應當管教一下你妹妹。”
“什麼意思!”
夜昙想當不滿,将手中竹簡往石上一擲。
“他們欺負我妹妹,還是她的錯咯?”
“我不想和他們起争端,一味忍讓……”夜昙回憶着青葵平時的行為,“大概就是因為這樣,他們才變本加厲吧?”
自己一直都是當場回敬的,而青葵每次都選擇息事甯人!
“……”
看來,這人族的生活并不是如同神族那樣,反倒是有許多苦惱。
玄商君有些感慨。
當然,他并不知道,神族也沒有他想的那樣光風霁月。
隻是,所有人基于少典氏的身份,都會給足他們面子。
那廂,夜昙發完脾氣,又拾起了竹簡。
她眯眼看了看天空,此時太陰正好。
“正好正好,拿來曬曬這聖人之道~”
她邊感慨邊曬書。
像是方才的不愉快根本不存在似的。
少典有琴用法術催幹了衣服,重新站起來。
“哎?”夜昙手上的書冷不防就被拿走了。
“我幫你。”少典有琴将手中的書一本本攤在石頭上。
“這……”他的手一下頓住。
書上有日期。
……天元五萬八千五百九十九年。
看來天地使用的應是同一款律法。
“……!!!”
可他所在的時間明明應是天元七千五百九十六年才是啊!
大受震撼的玄商君自然想不到,由于他突破三重金身引起了時空震動。部分魂魄化作星光,自玄境逃逸而出,在宇宙的縫隙中穿越。
就如遙遠天際的命星,其光到達人間要千年。
如今,距離他出發的時間,也已過了千年。
意識到此時正是千年以後,玄商君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從未如此刻般覺得——自己是孤家寡人。
“喂喂喂,小玄子?”夜昙拿手在少典有琴面前晃了晃。
驚愕不已的玄商君漸漸回神。
“……離光……青葵?”他下意識地讀出了竹簡上尚能辨認的字。
“對嘛對嘛!”夜昙一把将少典有琴手上的竹簡搶過來抱在懷裡。
“人家是……離光青葵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