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商君睜開眼時,發現自己仍漂浮在那熟悉的虛空之中。
這是……
一片霧海茫茫,似水又有風波。
這是之前來時的地方!時間扭曲的起點?
盡管水中似有旋風翻騰,但少典有琴難掩興奮。
自己居然直接回到這裡了!
也就是說,隻要順着原路返回,就可以回到玄境了?
事不宜遲。
正當玄商君蓄勢待發,準備跳下湍急的風之漩渦時,忽的頓住了腳步。
不行!
自己的法力相較剛來之時……
也太懸殊了。
而在這飓風中飄流,非常損耗法力。
一不小心,就會被卷入時空的縫隙之中,再要找回一千年前——他來時之地,那可就麻煩了。
“我想要……”正當少典有琴猶豫是否應當冒險一試時,耳邊忽又響起一個熟悉的女聲。
“……”玄商君看了看漩渦,最終還是選擇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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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相當尋常的夜晚。
離光夜昙,十二歲。
她正抱着腿,整個身子靠在學堂門外的某根柱子上。
今日,她又從窗口窺視,想要偷偷蹭課來着。
卻倒黴催的被屋裡人發現了,然後還被授課的夫子趕出來。
她隻能等到下學後,再去碰碰運氣。
可是……那些學子把所有的筆記和文章都帶走了。
竟是連一片紙都沒給她留下來!
虧她還特地等到天黑,撬了鎖摸進來呢!
想到這,夜昙憤恨地用腿蹬了下相鄰的柱子。
“嗚……”她腿好疼啊!
氣死她了!
“公主,你怎麼了?”
忽然,一個男聲響起。
“氣的!”夜昙還沒反應過來。
“誰惹你生氣了?”玄商君掀了衣擺,蹲下身來,打量夜昙。
“你是誰?”忽然出現的陌生男人,夜昙有些警覺。
“……我……”
他本是想伸手摸摸她頭,安慰一下的。
這下好了,手停在半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這就不記得他了嗎?
這麼會兒功夫不見,居然還長大了點。
不對……
這裡的時間……可能還有問題。
“公主,你看這裡。”少典有琴轉了個話題。
他攤開手來,驟然将掌心翻下,随後緊握成拳。
“?!”這是要給她表演戲法嗎?
夜昙用袖子擦擦眼睛,身子朝他的方向靠了靠。
除了覺得戲法好玩之外,還因為……這個内侍打扮的年輕男子長得很英俊。
對,就算這宮裡大多數是美女,還有美女們生的孩子,但比他長得還好看的男子……她沒見過第二個了。
“看……”确認已經吸引了小姑娘的注意力後,少典有琴便用右手指了指握成拳的左手。
随後蓦的攤開手掌。
“!!!”夜昙瞪大了眼睛。
他手上冒出一陣金光閃閃的花火!
是的,玄商君是給夜昙放了個手制的微型煙花。
“好看嗎?”
“嗯!”夜昙點點頭,琉璃色的眼眸裡燃着煙火的餘燼。
她毫不見外地扯上人的袖子,“你怎麼變的?你再變一個呗!”
帝岚絕也會法術,但沒給她變過這種戲法。
他本來也不知道自己喜歡看煙花。
聞言,神君自是從善如流。
本就是為了讨她歡心。
“好看!”夜昙有些興奮,“你這煙花的紋路好像星星啊!你怎麼想到的?”
這個煙花綻開的時候,她就注意到了,上面的紋路和她壓箱底的那件衣服上的星辰紋路很相似。
雖然她實在記不起來這衣服是從哪裡來的了。
可能是自己撿的?青葵給的?
為此她還問過青葵,但姐姐說不是她送的。
所以這衣服的來曆就成了一個不解之謎。
同時,因那衣服太閃耀,也沒有任何拿出來穿的機會,最終隻能用來壓箱底。
沒錯,失去了部分記憶的離光夜昙并沒有像玄商君之前設想的那樣,穿着那衣服去參加宮宴,順便震驚四座。
她繼續被暾帝禁足在朝露殿裡。
不過……因為那件衣服的關系,夜昙開始覺得,自己最喜歡的顔色……
就是紫色!
“我隻是喜歡觀星”,聞言,神君隻是用手指了指天,“無意中便記住了星辰的紋路。”
夜昙順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天上看去。
蒼穹中的星辰恍若明珠,粒粒璀璨,正散發着奪目的光芒。
“什麼嘛……”夜昙的語氣中透着些失望。
虧她還以為能解開那件衣服的謎團呢!
“不過……”她忽然話鋒一轉。
“看星星嘛,本公主也喜歡。”
一些百無聊賴的晚上,她或是睡不着,或是躲刺客,或是逃避懲罰,就會爬屋頂。
看星星……不知何時起,就成了習慣。
“隻要對着星辰許願,願望就會實現。”少典有琴低頭看向夜昙,“公主要不要試試?”
“試試就試試!”夜昙閉上眼,雙手合十放在胸前。
過了一會兒,她又睜開眼。
“我許好了!”
“公主,你的願望……是?”玄商君驚愕非常,艱難地開口确認。
“我想要變強!”夜昙的頭仰得老高。
要在這深宮好好活下去,就要變強。
“我要成為四界最強,總有一天,要讓四帝都對我言聽計從,俯首帖耳~”
“我可以幫你……變強……呃……一些。”玄商君選擇忽略這漫長的描述。
“不是……”夜昙歪頭,打量起身邊人,“你誰啊?”
“還幫我?”
“憑什麼啊?”憑臉嗎?
好好笑啊!
經過之前的摸索和反思,玄商君已經發現了一些規律。
為夜昙實現願望的時候,他就會恢複一點法力。
而那種長期的願望,最有利于自己提升法力。
并且,隻要不将她的願望全部完成,他就不會消失。
這也就是說,他隻需多讓對方許幾個願,就可一次性攢夠回去的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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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到底是誰啊?!”過了看西洋景的新鮮勁兒,夜昙又翻臉無情了。
憑空掉餡兒餅的事情,她可不信!
夜昙拉着少典有琴的衣擺下緣,站起身來。
“!!!”神君趕緊穩住差點被拉下來的腰帶。
這小姑娘也太不拘小節了!
“是這樣的,我是……剛進宮的。”來之前,玄商君就想過各種可能的情況,故這次他并未打算強調自己是神族之人。
……反正也沒用。
“尚未分配到具體的宮殿。”既然要靠給她實現願望的功德積攢法力,那最好的辦法就是離她近一點。
他當然也想過能不能嘗試多給别人實現願望。甚至在來見夜昙之前,少典有琴還嘗試過搜尋宮裡其他人的願望。
不說有緣人本就零星,好容易傳進他耳朵的那些……不是想要弄死頂頭上司,就是想要弄死頂頭嫔妃,好讓自己獲得專寵等等。
全都不堪入目!沒一個适合讓他來實現的願望。
相比之下,這小丫頭的願望倒還算積極向上。
“哦~我知道了!”夜昙恍然大悟。
之前西南方有戰争。那個小國戰敗後,内廷引進了一大波俘虜。
據說地方上的貴族子女也被充入後宮。
就這人長的這個樣子,這說話的口氣,行止之間,都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氣勢。
一定是出身不凡之人。
外族裡的年輕人,有些會長得比實際年齡看起來老……成熟,這個她也聽過。
“沒事啊,既來之則安之”,夜昙拍了拍少典有琴的手臂,以示安慰。
沒辦法,夥食太差,她還太矮,拍人肩膀還要踮腳。
國仇家恨的事情最好别提,像她這樣的聰明人當然明白了。
“放心,本公主不會歧視你的。等你确定了在哪個宮殿當差,記得要好好巴結那宮的主子,這樣對你有好處。”夜昙一副過來人的口氣。
“公主”,少典有琴見夜昙似是想走,趕緊上前一步,擋住她去路。
“公主能否将我調到你的朝露殿?”
“……”夜昙回首,将疑問咽下,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眼波流轉間,沒人知道她想了什麼。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良久之後,她終于開口。
“我叫玄商。”
“……”夜昙的嘴角抽了抽,“你之後不要跟外人說你的名字叫玄商,知道嗎?”
“……”真是一模一樣的反應啊!
就如時間循環般詭異。
見人沉默不語,夜昙還以為對方真的不知其中關節,便開始解釋。
“你這名字和我姐姐的未婚夫的封号沖了”,因為對方長得美,夜昙多了點耐心,“私底下我就叫你……小玄子吧?”
“……”罷了,被認作宦官,他也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
“你做什麼?”小姑娘的臉一下湊上來,吓了少典有琴一跳。
“難不成你更喜歡我叫你‘小商子’嗎?”看他的表情,完全算不上開心。
“那也可以啊。”
“不用。”好像還是“小玄子”中聽些。
“那小玄子啊”,夜昙點點頭,“你可想好了?跟我回朝露殿以後,就不能反悔了!”她不需要三心二意的随從。
“這是自然。”在達成目的之前,他絕對不會離開的。
“多謝公主。”
“那跟我來吧。”夜昙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準備領着新鮮出爐的美男子侍從回朝露殿。
“對了公主,我……剛進京不久,不知……如今的年号是?”
确認時間是重中之重。
得,還真是個窮鄉僻壤來的。
“今年是暾帝十五年。”
“是天元……”
“天元五萬八千六百零一年。”夜昙接話的同時沒忘記嘟嘴。
“這年頭都沒人用這個了好吧!那麼一長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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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殿。
“我這殿可不比别的地方”,夜昙打開朝露殿的門,“沒什麼人會來的,也沒法讓你升遷。”除了沒有“冷宮”之名,其他也都差不多了。
“現在,你還沒有踏進我朝露殿的門,要是後悔了的話……”
夜昙意有所指。
“……”少典有琴自不會被這些話吓退。
“公主,我不會後悔的。”
“我今日就在偏殿……”玄商君是打算就着之前那房子繼續住。
隻是,還沒等他邁步呢,小公主又說出一句足以震驚他神生的話。
“那你就睡我房間的床吧?”
“公主,你說什麼?!”他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
“我說你睡我的床。”因為她平時都不睡床。
空着也是浪費。
正好給他。
“公主……”“這怎麼行”幾個字尚未說出口,小公主就直接拖着他進了寝宮。
還出手将他摁坐在床上。
“公主不可。”不說上下有别了,男女七歲不同席,他們如何能睡一個房間?
“你可是本公主的貼身侍從!”不論何時,夜昙的理由總如雨後春筍,一茬一茬的。
“不在本公主身邊那讓我怎麼使喚你!”
“不然你有辦法保證随叫随到嗎?”
“……那”,玄商君多少有一點被說服了。
“你睡哪兒?”
“喏。”
夜昙指了指房梁。
“……”
今夜的小小震驚……
未免也太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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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是夜起,夜昙的朝露殿就多了一位住客。
多了一個人,自然有很多地方不一樣了。
夜昙公主顯然非常享受能有個人使喚的感覺。
整天“小玄子”來“小玄子”去的。
這可是送上門來的!她當然要可勁兒使喚了!
就連平時夜昙自己做的活兒,也都交給少典有琴做了。
就這麼受用了好些天,夜昙才想起來還有月錢的問題。
其實,這本不是一個問題。
因為每一宮都會有自己的月例銀子。各個宮殿的主子領了月錢後,再發自己殿中宮人的月錢。
但……朝露殿顯然是個例外。
朝露殿的月例,基本上就是注定要被克扣的。
……也沒什麼。
朝露殿沒有宮人,她當然用不着發月錢。
給朝露殿送飯的那些宮女并不是朝露殿的配置。
她也有其他法子搞錢。
“公主,飯取來了。”正當夜昙思索着怎麼發錢,發多少錢時,少典有琴提着一個食盒進了門。
“這麼快!”夜昙很是開心。
本來,她是抱着試試的态度,讓小玄子幫自己去禦膳房要飯,哦不,是要膳食!
因為她覺得,憑他這張臉,怎麼也不可能空手而歸吧?
事實也正如夜昙所料,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滿載而歸”了。
“你吃啊~”夜昙很是熱情地招呼人坐下來,又貼心地遞上一雙銀筷子。
這是她為數不多的重要财産,“别和我客氣~”
除了讓少典有琴拿食物,夜昙每一次也都會讓他先試吃。
萬一,他也是抱有什麼目的來接近自己的呢?
夜昙觀察了幾天,但還是不能完全放心。
畢竟從小到大,她遇到過太多的奇葩刺客了。
而在吃的裡下毒最簡單。
“小玄子”,見人已經吃了幾口,夜昙也開始扒碗裡的飯,“我跟你說個事兒啊,關于那個月錢……”
“我這裡,就和别的宮裡一樣,每個月發你兩錢銀子,月底發。你覺得如何?”多了,她也拿不出來。發一樣的,情理上也算過得去。
……自己得讓慢慢去找一趟帝岚絕。
“多謝公主。”少典有琴的目标根本不是月錢,對錢更是毫無概念,自然答應得無比爽快。
“很好,本公主果然沒有看錯人~”
夜昙點點頭,心中懷疑漸濃,卻毫不吝啬嘴上的溢美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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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殿。
某夜。
少典有琴剛制服了一個黑衣刺客,又擡腳踢了記對方膝彎,和刺客拉開一段距離。
“說!是誰派你來的?”
“本少主是不可能出賣她的!”
“……”嘴還挺硬。
玄商君動了動手。
“疼疼疼!”那刺客的脖子被他的清光劍壓住,痛呼陣陣。
“昙昙昙昙昙昙!”
刺客試着掙脫未果,隻能扭着脖子向躲在少典有琴身後的夜昙求救。
樣子好不狼狽。
“哎,小玄子你等等!”收到信号的夜昙拉了拉少典有琴的衣袖,“手下留情啊!”
沒想到,這人的武功也不賴,比父皇身邊的高級侍衛也不遑多讓。
兩錢銀子,撿到個寶……
莫非,自己是真的時來運轉了?
“公主,他是刺客。”玄商君挑眉。
他沒忘記,夜昙之前說過——誰都能來刺殺她。
就算現在不是在天界,刺客也是不能放過的。
“哎呀,他是我朋友,平時就愛搞些惡作劇啦。”夜昙避重就輕。
事實是,她讓慢慢去請帝岚絕出山的。
是她授意他扮作刺客來刺殺自己,以此測試新人的忠心。
“對對對!”疼得額頭冒汗的帝岚絕趕緊應聲,“都是朋友!誤會!誤會啊!”
“……”最終,少典有琴還是放開了帝岚絕。
帝岚絕剛獲自由,便沖上去,一把拉過少典有琴身旁的夜昙,“我問你,你接近昙昙到底什麼目的?”
“好了帝岚絕,天色不早了,你趕快回去吧!”
夜昙眼見自己請人來測試之事就要暴露,趕緊推着帝岚絕的背,将人趕出門去。
“你給我等着!敢傷昙昙的話,本少主定要你以命抵命!”
帝岚絕不甘的威脅之語被夜昙“啪”地一聲關在了門外。
“大傻瓜!”她輕輕罵了一句,轉過身去,便看到了自家侍從那嚴肅得不行的臉。
“呃……方才真的多謝你救我。”
“這都是你安排的戲嗎?”看着夜昙與刺客互動,玄商君自是察覺了其中關節。
他自問脾氣尚可,但并不代表願意被人耍着玩。
“怎麼會嘛……”夜昙剛想狡辯,見對方早已面沉如水,就知道自己圓不過去了,“嘿嘿,你看出來了啊?”
她笑得一臉尴尬,最終笑容僵在臉上。
不是……到底他是主子還是自己是主子啊?
為什麼她要這麼害怕啊?
“我那……”夜昙很快就想出了辯詞,“也是有原因的啊……”
“你想啊,突然有個陌生人向我示好,還主動請纓要做我的侍從。價格也公道……”
怎麼可能相信啊?
“我總要考驗考驗吧?”
試毒,試驗忠誠,都是必要的流程。
“……”他該和她說什麼?
談信任?
“……”
她當然知道,人心是不可以測試的,所以才不想讓他發現了。
都被帝岚絕這個大傻瓜搞砸了!
沉默許久,少典有琴還是開口了。
“公主,你還小,可能并沒有接觸過太多人”,雖然知道她過得不好,但他不願她一直對這世界懷抱過多的惡意。
“雖說防人之心不可無,但我覺得……你不應以惡意揣測來到你身邊之人。”
“……哈?”這是她今年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之一。
“不要惡意揣測?”夜昙舉起左手,将袖子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