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淵。
神族大軍壓境。
沉淵的主人卻隻身一人前來應戰。
足見幾分膽色。
“明明是滅世妖女。”
“我……為何下不了手啊?”
白衣的将軍如是說。
“呵……”被指名道姓喚作妖女的那方倒是沒有暴跳如雷。
“你是在問我?”
“……”提問之人有些語塞。
是啊,自己到底是在問誰呢?
“你若是真想知道”,渾身包裹于紫黑戰衣中的女子聲音倒是清亮得很,她那高挑的馬尾随着晨昏道的凄風擺動,“那我便告訴你吧?”
“其實……我啊……我是你娘子。”
“妖女休得胡言!”神族幾個白衣小将聽不下去了。
“啊?這可是他讓我說的哎?所以……”女子語氣雖然随意,眼神卻緊緊盯着為首之人,不敢放松片刻。
誰知道他下一刻會不會又舉起劍沖過來了?
夜昙揉了揉自己仍有些酸痛的肩膀。
“但凡你還有點良心,對着娘子我呀,也下不去手吧?”
白衣的神君變了臉色,再維持不住鎮靜的表情。
“這不可能!!”
雖然他很清楚——自己并沒有娘子,但心神仍是動搖了一瞬。
就在玄商神君兀自愣神的那一瞬間,他眼前的女子忽的咧開嘴。
下一刻,素手一揚,一面赤紅的旗幟便現于沉淵妖女手中。
不好!
少典有琴想要做點什麼……但已經來不及了。
眼前是遮天蔽日的黑色。
————————
濁心殿。
“公主,你是不是喜歡他啊?”是迦樓羅幫着夜昙把人擡進來的。
到現在了,她還是後怕得很。
剛才神族大軍壓境,那可不是鬧着玩的!
但她家公主居然還把個随時會炸的雷給綁回來了!
夜昙盯着床上那閉着眼的白衣神君看了會兒。
她總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夜昙摸摸下巴,難得安靜片刻。
但是沒有可能啊。
因為除了這次神族主動來沉淵挑釁,平時他們都是王不見王的。
“迦樓羅,我總覺得……我認識他。”
過去的愛是記憶,亦是本能。
他們兩個都概莫能外。
“看來公主真的是很喜歡他了。”迦樓羅心領神會。
“就算是吧”,夜昙倒也并不假惺惺地否認。
沉淵兒女本就如此。
才不會像神族那樣虛僞!哼!
“可是,公主,玄商乃是神族至關重要的人物”,迦樓羅雖不想拂了夜昙公主的興緻,但有些事還是必須相告,“我們抓了他,神族定不會善罷甘休。”
“放心,我們可是有那個法寶。”夜昙拍了拍口袋。
她所謂的法寶……當然就是盤古幡。
不久前,夜昙就是用了這個法寶,才能于一幹神族的包圍中擄走他們法力高強的主帥。
順便還将神族大軍一并擊退。
“你……”就在夜昙還沾沾自喜時,床上的人已是醒了。
他這是……怎麼了?
玄商君捂住頭,有些吃力地從床上起身。
“妖女,你……”少典有琴想要攻擊眼前這個沉淵惡煞,奈何力不從心,人又倒回了床上。
“……”
一定是剛才她對自己施了什麼法!
夜昙朝着迦樓羅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退下,還貼心地為兩人帶上了門。
“你……”床上的玄商神君飛速地轉動着腦子。
她沒有殺自己……說明自己對她還有用?
她是不是要用自己威脅父帝?
那她可是打錯了算盤!
“我是離光夜昙!你們神族都這麼沒禮貌的?”
夜昙的手滑過眼前人的下颌,接着是脖子。
“你做什麼!”玄商君試圖擡手揮開夜昙的爪子,卻被反制住。
“我發現……你長得還真不錯呀~”夜昙打量了人一番,得出了這個結論。
這臉完全可以當自己的男寵啦~
“放肆!”玄商君一臉警惕地看向夜昙。
憑她使出何種手段,他也是絕對不會就範的!
“妖女,就算你拿本君威脅父帝,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他的父帝,是不會為任何人所動的。
“我沒有要威脅他啊”,夜昙笑得一臉燦爛。
她是才開始想如何處置他的。
而且……已經想到了要怎麼辦他!嘿嘿~
神族的人一向三貞九烈……這個也是一樣啊……但沒有用的,因為她有盤古幡。
能更改人的記憶。
“你究竟要做什麼?你……”就在玄商君不解時,夜昙再次拿出了那面沾染過上神之血的旗子。
“你做什麼!”少典有琴看着夜昙手中旗幟,心中五味雜陳,手緊緊攥成拳。
有憤怒,也有隐隐的不安與恐懼。
“嘿嘿,你别怕嘛~”
回答他的隻有夜昙的笑聲。
——————————
他真的很幹淨啊……
夜昙接過素水遞來的血酒,一飲而盡。
“公主,您好像很開心?”素水算是夜昙公主的心腹,自然解得她心意,“可是因為那個神族的玄商君?”
明明昨日都天降異象了,要說神族會再次兵臨城下……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她家公主卻還是萬事不過心,一臉燦爛。
“其實是……”夜昙轉轉眼珠,沖素水招招手,“我跟你說喔,昨夜,我與他……嗯……說了些咱們沉淵的話題,他居然會臉紅哎!是不是很稀奇?”
“啊……咱們這的男人可不是這樣的……”素水聳了聳肩膀。
她也沒想到自家公主居然改喜歡這樣的了。
這算是……大魚大肉吃多了,改喜歡清粥小菜了?
“公主,您去哪兒?”素水在心裡八卦這會功夫,夜昙已是蹦蹦跳跳出了殿門。
“我再去看看他~”一刻不見,她竟覺得有些想念了呢。
濁心殿偏殿。
“你怎麼了?”夜昙的手蛇一樣纏上去。
“……”
“昨夜,你情動之時,可不是這樣冷淡的呀……”她的手臂挂在人脖頸上,“分明是纏我纏得緊呢~”
昨天夜裡,天象異動,流星甚至都砸進了沉淵。
把她都吓了一跳。
“怎麼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原來神族都是這樣提了褲子不認人的!”見人好似打定了主意不理自己,夜昙的話也越來越重。
“你!”玄商君再憋不住,臉又不可避免地紅了起來。
“你昨夜究竟對我用了什麼妖術?!”自己為何會……
他覺得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喔,那個啊,就我沉淵的一些秘藥嘛~” 夜昙擺手道,“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手段,小手段~”
見對方仍舊一臉憤恨地盯着自己,夜昙甩甩自己的馬尾,有些不解。
“你幹嘛這麼看着我呀?”
不過……
夜昙憶起昨夜,一個離譜的猜想蓦的蹦到腦海中。
他那反應,該不會是……
第一次?
呃……她也不确定。
她又覺得對方還是懂很多的……
總之,夜昙公主相當滿意。
“離光夜昙!”玄商君勉強平複了心中波瀾,看向沉淵惡煞,一字一頓,“我既落入你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可她不能這般羞辱自己!
“我可舍不得殺你!”夜昙驚愕捂嘴,“我可喜歡你了!說真的,不如你就留在我們沉淵當王夫吧?”
“你!”玄商君氣結。
他本就不善與人争辯,碰到沉淵魔女更是有理說不清。
“你休想!”
“這可由不得你啊!”夜昙抿了抿嘴唇,似在回憶着什麼。
唇邊那一截兒淡紅看得玄商君心頭一跳。
“妖女休得猖狂!”
“啊?什麼妖女?”夜昙滿臉真誠的問号。
“你休要巧言令色!明明就是妖女……”
“我不是妖女啦!我是魔,你應當要喚我一聲魔女,哈哈哈哈——”夜昙叉腰狂笑。
“……”對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樣子逼得玄商君呼吸一滞。
看來……他隻有一條路可走了。
清光閃過,晃了夜昙的眼。
“等等——你做什麼!”她來不及阻那劍勢,隻得先祭出盤古幡。
——————————
“你……”床上的人再次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紫衣服的女人。
這女人的眉眼處都上着紫色的濃妝,還穿得……相當清涼。
雪膚花貌,桃羞杏讓。
少典有琴下意識别開了視線。
夜昙湊上去。
她可以确定,再睜眼時,他眼裡的猜忌、仇恨、憤怒,全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迷惘。
“姑娘,我……”他發覺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隻好向這房中僅有的另一個活人求助。
“我……你可知我是誰?”
“你呀~”見目的達到,夜昙便收了盤古幡。
“你是魔。”
“我是……”白衣的神君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自語。
“魔……”
“姑娘,那你是……”少典有琴再次擡頭看向夜昙。
“這裡是沉淵,我是沉淵的王,離光夜昙。”
“王……”
“你叫我公主就可以啦~”夜昙将一件深紫色的外衣披在少典有琴肩上,“因為你是我的……王夫嘛~”
“什……什麼?!”信息量還是有點大,他有些難以消化。
“……有琴。”
“公主可是在喚我?”神君指了指自己。
“沒錯!”夜昙點點頭,“你之所以會失憶,是因為神族先來挑釁我們,他們派了大軍來。”她可沒說謊喔,自己不都是單獨一個人去應戰了嘛!
“然後你就被打傷了……人家拼~盡~全力才把你救回來,還受了内傷!”說着,夜昙又裝模作樣地揉了揉自己肩膀上的傷口。
先前兩軍對戰時,她大概是……被這人的美貌所惑,不小心受了他一掌。
“公主,你還好嗎?”聽了夜昙的叙述,玄商君掙紮着起身想查看她的傷勢。
畢竟她可是為了自己才會受這麼嚴重的傷啊……
神君覺得自己多少有些責任。
“嗯,可疼了呢!”夜昙也不矯情,直接将肩膀處的衣衫褪了下來。
肩頭的皮膚光潔嫩白,除了一處橫亘着青紫淤痕,都近乎完美。
“你看!”
“……”少典有琴将手附上去。
他下意識覺得自己會醫治這傷。
指腹下的皮膚觸感冰涼柔軟,讓他不自覺地抖了抖。
“你好厲害哇!”此時的夜昙就像天真的少女見着令人激動的魔術,“真的不疼了欸!”
這就是所謂的醫術是吧?改天她一定要全面在沉淵推廣開來!
“不過,我也幫你治好了傷。”其實是幫他改了記憶。
不過,做神仙,也沒什麼好的吧?
“所以咱們扯平了~”
“……傷?”少典有琴有些疑惑。
他沒覺得哪裡疼。
“沒錯,你被神族打得幾乎魂飛魄散,差點就救不回來了。你原來那具身體都已經用不了了,我就把你的魂魄聚起來,塞~進了神族人的身體~”
“……啊?”玄商君隻覺,對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好像是聽懂了,又好像還糊塗着。
“神族?身體?”
“别介意啊……當時也沒有長得更好看的身體了嘛~”夜昙揮揮手,“你現在這樣,可比以前更精神了呢!”她滿口胡咧咧,還加了很多料。
比如已經用沉淵獨有的障眼法将他身上的清氣掩蓋起來啦,不用怕被沉淵的大家夥兒歧視啦……
其實,說是掩蓋氣息,不過是施法讓他身上的清氣看起來像是濁氣,不那麼鶴立雞群罷了。
“公主……”
“什麼事?”夜昙笑眯眯的。
“我……”神君指指自己,到底是有些好奇,“我之前是長成什麼樣?”
“這……”哪有什麼以前嘛!
夜昙轉了轉眼珠,便有了對策。
“我畫給你啊~你等着啊~”
沒過多久,一副相當敷衍的畫像誕生了。
“這……”少典有琴看了眼那畫,忍不住閉上眼。
他以前這麼醜的嗎?!
“如何?”夜昙倒是興緻很高。
她甚至綜合了一些被她發配邊疆的三皇子嘲風的樣子,加上魍魉城學來的那特有的粗犷畫風。
“從前與現在,你更喜歡哪個?”她拿來床頭的一面寶鏡,捧在懷中給人照面。
“……”傻子都知道該選現在吧!
但……從前的容顔,也是父母所生,不可心存不滿。
“……都好,都好!”神君打着哈哈,卻是沒忘記将夜昙手中那面鏡子轉了個面。
他現在已經完全不想再提臉的事了!
“接下來……”夜昙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之人,擡手開始摸人腰帶。
下一刻,手就被對方按住。
“公主不可!”
“怎麼?”夜昙撅起嘴,有些不滿。
“我現在就要你!”她與他周旋半晌,費心費力,不過是為了能把他留在自己身邊。
“可是……”玄商君自然覺得這般糊裡糊塗的很是不妥。
“可是什麼啊?你究竟是不滿意新的身體,還是不滿意我?”
“不是……我……”他到底應該怎麼說啊!
都滿意?是啊,自己究竟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那種隐約的感覺,他也說不清。
但有一點總歸是沒錯的——他确實覺得她很親近。
“你……當真是我……娘子?”
他也不知是怎麼了。
明明失憶了,為何他會感覺她很親近。
“當然啦!”夜昙一臉義正詞嚴。
那從今天開始算就行了嘛~
“那……”思緒百轉千回,最終,少典有琴到底是沒再拒絕。
—————————
“你好厲害啊!”夜昙忍不住在床榻上就開始誇人。
她最近轉運了,不小心就撿着個寶貝。
“……”
“怎麼不說話?”夜昙意識到對方可能是在害羞,忍不住逗人,“你不喜歡我?”
“……不是”,少典有琴将懷中人抱緊了些。
“那就是……很喜歡我?”夜昙一下就順杆跳了,“很喜歡與我這般行事?”
這話過于直白露骨,根本不像女孩子家家會說的,反倒像坊市上冶遊的浮浪之子常挂嘴邊的言語。
離光夜昙确是魍魉城的常客沒錯。
好在她那新鮮出爐的夫君是個實誠人。
“嗯……我不知道應該怎麼說……但那感覺……”
“就是……做神仙……一般吧?”
“嘁!做神仙可不如做魔頭快活……”夜昙小聲嘀咕。
“你說什麼?”
“我說呀,你隻是不記得罷了,其實那幫老神仙都是很無趣的!”
“是這樣嗎?”
“不過……”夜昙的臉頰貼在人前胸,聽着那穩定的心跳,她忍不住轉轉眼珠,“其實當神仙也是有些好處的,比如走到哪裡都有人尊敬啦,有人上供啦,不用受人青白眼啦……”
“而且我跟你說喔”,她稍稍擡了頭去看人,“神仙的元陽對我們是很好的。你……呃現在……是神仙……所以,咱們多雙修,對你我都是有利的!”她這一番說辭,自然是想哄他和自己多親近些。
“對你有益,便好。”神君低頭看向夜昙,望得出神之際,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臉,“娘子……”
“嗯?”
“對不起。”
“……為何道歉?”
“我……過往之事,我真的不記得了。”留她一人面對世事紛擾,人事煩憂,他于心何忍?
“你……”夜昙到底是沒忍住,将人上下一番打量。
“沒關系啦,我們還在一起便好了。”
當然若是能多多雙修就更好了!
——————————
焚淵殿前。
“你……”據娘子身邊的侍女素水所言,夜昙這幾日都在焚淵殿,暫時沒空來看自己。
可他到底是很想她。
如今,整個沉淵,他隻識得她一人。
山不來就他,他便去就山。
反正他最近淨休息了。
這日,少典有琴便來焚淵殿找夜昙。
還沒等進去呢,就看見夜昙身旁圍着兩名男子。
他們身上穿的顔色和沉淵喜好的黑色不同,一碧一紅,分外惹眼。
“你怎麼來了?”夜昙毫不留情地拍掉周圍兩隻花蝴蝶的手。
“我正要去找你呢~”
此刻,她自己倒是也瞬間化身為蝴蝶,飛向白花那處。
“公主你慢些……”少典有琴拉住她伸來的手,又擡頭看向夜昙身後二人。
“他們……是誰?”
“哎呦,你就是公主近來的寶貝呀?”粉衣男子臉上堆起真假不知的笑容。
“也不見得有多英俊麼……”
“請問你是?”不待玄商君施完一禮,夜昙直接将人拉跑了。
“走啦!”
濁心殿。
“其實啊,我們都是這樣的……”她本也想着,慢慢把沉淵風俗透給他的,哪裡知道他反應過來後會這麼生氣。
“哎呀~琴郎~你别生氣嘛~其實其實,這麼多人裡,本公主是最寵愛你的!不信你去問……”
“可是……”可是他想問的不是這個啊。
不是什麼自己是不是她後宮裡最受寵的那個。
“可是你怎麼能這樣?”
他真的不明白……
愛一個人,難道不該是全心全意的嗎?
“你不是我娘子嗎?你……為什麼還要去找别人?”
“我……”是他做錯什麼,惹她生氣了?
“什麼為什麼?”
“……公主,可是我有何處做得不好?”
“哎呀,我們沉淵都這樣的啊……”夜昙擺擺手,“不是……你就是不記得罷了……”眼見對方神情越來越嚴肅,夜昙也說不下去了。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要不……我也給你安排幾個?”
這尴尬的。
“……”少典有琴垂下眸子。
他隻覺自己好似被她潑了一盆冷水,從頭澆了個透。
冰涼自心髒蔓延至四肢百骸。
“呃……那你慢慢想啊,我先走了。”
方才,他眼中都是星星點點的光。
夜昙有點受不住那眼神的逼視,敗下陣來。
想她離光夜昙縱橫各種戰場這麼些年,何曾有這樣不戰而退的時候?
之後,她便每日都去找他。
可每次都是閉門羹。
一開始她還耐着性子哄人。
後來,便忍不住十分暴力地轟開了偏殿的門。
可他待自己,還是那副言冷冷,禮周周的樣子。
神族的傲慢果然是刻在骨子裡的!
她就是看不慣他們這點!
怎麼着,離了他難道還沒男人了?
哼!
“呀,素水……你幹嘛,你吓我一跳!”
“公主……”濁心殿的首席侍女素水有些委屈。
明明是她走路不看路。
“公主,您可還是在想他?”
“哼……”夜昙哼唧了幾聲,還是沒忍住,“素水啊,你說……如果我暫時把面首們都遣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