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當初定是受了離光夜昙的蠱惑!”說罷,他又轉向玄商君,“兄長,你放心,我會帶話給父帝的。”
“清衡君不可!天帝已下嚴令,此役必要讓離光夜昙交出盤古幡,否則四界危矣!”炛兲一闆一眼地重複着天帝命令。
“這可真是圖窮匕見啊……”這會兒不講大道理了,居然厚顔到點名要盤古幡了!
“若是要盤古幡的話,免談!”夜昙當場拒絕了。
開玩笑,保沉淵一族命的玩意兒她豈能輕易交出去!
“公主……”玄商君拉住夜昙的胳膊,“切莫沖動,我們等清衡上禀父帝。”
他當然知道自己的父帝是不可能輕易松口的。但如果什麼都不做,這幹戈緣何能停呢?
“上!”炛兲卻已率領自己的小隊逼到陣前。
沒有兵權的清衡根本攔不住人。
“你也都看到了,不是我不想和談,是他們先挑釁的!”平白無故就要來搶人家的東西,不是強盜是什麼?
他們沉淵人都沒有這麼蠻橫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松手!”夜昙有些惱怒地看向執意拉着自己手的少典有琴。
“公主……”若他阻止不了這一切,那起碼也要保證一點,“我阻攔不了你,但請你不要再使用盤古幡好嗎?”
那寶貝潛力無窮,用得不當,就是毀天滅地。
“……好吧,我答應你就是了!”考慮到未來夫妻生活的和諧,夜昙還是答應了。
主要是我也隻會用盤古幡修改記憶那招啊……别的法力也不夠用啊……
她暗自吐槽。
“看招——”
自然不能暴露自己在虛張聲勢了。
夜昙持着美人刺就飛上去打架了,隻留玄商君一人待在原地。
少典有琴腳步微動,最終還是停下了。
自己到底以什麼立場上去幫忙呢?
“公主……小心。”
夜昙被一群神族士兵圍住了。
可以她的本事……應該很容易脫身。
“噗!”就在玄商君猶豫之際,夜昙突然被天界大法陣中射出的銀光擊中了身體。
她當即吐了口血。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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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心殿。
“公主,你怎麼樣?”少典有琴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明白自己的心意。
就算她騙他,謀算他,可他還是……不想讓她出事。
“還沒死!”夜昙在床上翻了個身,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是啊,是她大意了。
神族,又不是個個都像他那樣喜歡公平戰鬥的。
那就好。
玄商君懸着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公主,關于停戰一事……”
“你就這麼關心他們啊!”見少典有琴舊事重提,夜昙不開心了。
所以剛才的關心其實都是為了這個做的鋪墊對吧!
根本就不是真的擔心她!哼!
“公主……”
“答應我,不要危害世間好嗎?”
他是神。
他放不下。
如果僅僅是被囚禁,他可以承受。
但是,他實在無法忍受自己殺了那麼多族人。
但……這一切都要等盤古幡一事告一段落。
“本公主什麼時候說要危害四界了!”夜昙被氣得直捂胸口。
這冤家存心嫌她吐血吐得不夠多是吧?
“那就請公主……銷毀盤古幡。”
如果她答應的話……他便可以再無挂礙。
“原來這就是你的目的啊”,夜昙臉上的表情漸漸淡了下來。
“公主……夜昙”,玄商君的語氣緩下來。
他于床邊坐下,執起了夜昙的手。
“你答應我,好不好?”
有的時候,以感情要挾,也是一種手段。
這還是他從夜昙身上學的。
“你走開!”夜昙伸手推人。
“我是不會答應的!”
讓她自廢武功,休想!
“除非我死!”
哼!
“公主……”眼見夜昙并沒有想要繼續談的意思,少典有琴便止住了話頭。
“……你……你怎麼不說話了?”夜昙本能地察覺到其中古怪。
“你打算怎麼樣啊?”她倒是想看看,他還能做出什麼事!
玄商君沒有多言,隻是向着濁心殿那花苑走去。
他之前一直都在養花。
這點夜昙是知道的。
那些花也因為這樣,被照料得很好。
花兒們都很有靈性,看到他靠近,就會偏過頭來。
!!!
難道他發現了?
不,離光夜昙,你不用慌!
許他隻是在虛張聲勢呢?
夜昙并不相信玄商君已經發現了那株地脈紫芝。
“等等……”如果說看着少典有琴蹲下身,夜昙還能維持住臉上表情不變的話,那麼,當他準确地拿起那個被自己做了層層掩飾的花盆,她便再也沒辦法維持原本的淡定了。
她當然是怕死的。
而且不光是她自己的事,那盆花,還事關天界的青葵。
她在天界當女官。
神族并不知道她們二人是姐妹。
畢竟姓“離光”的人也不算少。
夜昙當機立斷,迅速捏訣解了真的那株地脈紫芝身上的障眼法。
随後,又一陣旋風刮過。
“……”玄商君不由用袖子掩住臉。
也是此時,他發覺自己手中已是一空。
等他回過神來,夜昙已是将這濁心殿中唯二的地脈紫芝都捧手裡了。
“要不……你猜猜看哪個是真的?我可以……給你一盆。”夜昙低頭看着自己手上的兩盆花。
現在連她自己都沒辦法分辨了,得扯一下才知道。
想到這個,夜昙的臉瞬間垮成了苦瓜。
很疼的!
“我要右邊那個。”
“……”
夜昙始料未及的是,少典有琴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就選了。
她帶着些懷疑的神色低頭看了看右邊的花。
這是真的嗎?
夜昙自己伸手扯了扯那葉片。
“啊——”一陣劇痛侵入腦袋,讓她差點沒把手上的花盆給扔出去。
……他所言非虛。
“我……我開玩笑的啦……”夜昙趕緊将那盆花背到身後。
她不可能真的将花交給他。
“那公主可否試着再和神族談判呢?”
先提出一個對方沒辦法接受的要求,然後再适當降低一些,對方大概率會同意。
這也是從她身上學的。
“……”
——————————
前線。
夜昙揣起手。
“我可是已經按照你說的那樣,和他們談判了。”她剛剛才從天界的重兵中逃出來。
“可結果你也看到了。”
神族真是有夠卑鄙的。
居然拿自己的姐姐當人質威脅她。
“天界這些人,也配為神嗎?”
這不是毫無道德底線嗎?比沉淵還沉淵!
“公主……”
“姐姐也是傻,居然不反抗!”
“天界神族,通過滿足他人欲望,讓他人敬愛自己來獲得香火。他們展現出強大而又溫和的一面,美其名曰……那是一種天神式的救贖,其實不過是把民衆當作工具。”
“傲慢,充滿了控制欲和權欲。”
一旦開始有人質疑、反抗、挑戰他們的權威時,便會用最激烈的方式把神的怒氣釋放出來。
而她……
正因為見到了無數渴望被拯救的人,才會讨厭神族。
雖然她對那些人沒有任何多餘的同情。
卻也希望,向神許願時,那些信衆能真的想清楚,自己究竟在許什麼願。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把這個事情捅出去的?”夜昙看向身邊人。
在那之前,沒人知道青葵是地脈紫芝。
先前,神族還要費心找些借口,現在,有了地脈紫芝這個名頭,幾乎可以說是瞌睡了遇上枕頭。
“……”面對夜昙的質問,少典有琴無言以對。
他親眼看到自己的父帝是如何出爾反爾,又是如何設計想要騙取夜昙手中的盤古幡。
隻是父帝應當沒料到,居然還是被夜昙先發制人了。
“神族敢動我姐姐,便要付出代價。”
此時,夜昙的身體已被飛舞的盤古幡覆蓋,整個人恍若一朵盛開的紅花。
她似個旋轉的陀螺,旗幟被她舞得虎虎生風,帶起陣陣黑色的戾氣。
她甚至還翻了幾個筋鬥,試圖将那為首的将領都吹飛。
他也沒想到。
盤古幡居然能大範圍地改變人的記憶。
當初,她或許就是這樣改變自己的記憶,讓他以為自己是沉淵族人。
“公主……并非是我。”
少典有琴忍不住去攙還在吐血的人。
“……這幫不要臉的!”夜昙擦了擦唇邊血迹,雖然依舊罵罵咧咧,但到底還是信他的。
“有琴,我剛剛順便把他們腦中那些關于你殺了神族的記憶也都一并消除了喔~”夜昙将臉湊過去,向自家夫君表功,“所以你現在不用擔心這個了!”她邊說,還邊向人調皮地眨眨眼。
“公主……”聽到這話,他簡直是哭笑不得。
“我知道……那個……我之前做的是有點不對,所以就順便彌補了,你也不用特别感謝我的~”
“……”說是這麼說,她是一臉“我聰明吧,快表揚我”。
“公主……”玄商君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臉無奈。
她是真的不明白……
所以,才會一次次地修改自己的記憶吧?
至此,少典有琴終于能釋懷一些。
但……
他心中的歉疚,怎可能因别人不記得,就消失殆盡呢?
“也差不多了……”
“公主,你要做什麼?”見夜昙拿起手中盤古幡,又要上陣,玄商君趕緊拉住她。
“做什麼……明着說要談判,天界神族是真的想要弄死我們啊!”她早就想明白了,神魔之間……是不死不休的關系。
“我絕對不可能給他們第二次機會!”
信任,隻會有一次。
“……”最終,他還是沒能攔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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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霄之上。
玄商君和沉淵妖女離光夜昙戰在一起。
此刻,神族的衆人都屏住了呼吸。
陣前的情形直轉直下,說是驚心動魄也不為過。
“你還給我!”夜昙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愣了片刻後才開始跳腳。
“那是我的盤古幡啊!”
“放心,之後我會還給你的”,神君握緊了手中盤古幡的旗杆。
這不過是拖延她的手段。
“我隻是想……停戰。”
“你别再天真了!”夜昙看向少典有琴的眼中溢滿了驚異。
“我不打他們,他們能饒了沉淵?而且我姐姐還在他們手裡呢!”
“他們會的。”他當然明白,事到如今,誰也停不了手。
誰也不肯率先停下。
那就隻能采用一些手段,逼他們放棄了。
“哈?”他到底是哪裡來的自信啊?!
“你還不如現在就殺了我呢!”
夜昙氣不打一處來。
“我真的不敢相信,你居然做出這種事!你是不是早就計劃好了!”所以才給她來這招釜底抽薪!
……隻恨她自己,居然覺得他與那些卑鄙的神族不一樣!
“你把盤古幡奪了,他們隻會将我五馬分屍!還有我姐姐!你就這麼恨我嗎你個混蛋!”都不肯讓她死得有點尊嚴。
“離光青葵不會有事。”
“你……”罵到一半,夜昙憤怒的眼神逐漸轉為驚恐。
“你要幹什麼,等等!”
此刻,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玄商君身上。
有人大喊大叫。
有人無聲驚愕。
少典有琴都置若罔聞。
烈風刮過他的耳畔。
他的臉側被旗子的尾端掃到,有些疼痛。
在一片藍色的光影中,盤古幡啟動了。
“少典有琴!”夜昙的吼聲自狂風中傳來。
她試圖阻止他祭旗。
夜昙知道,他從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而……神族也不在乎他的生死。
但她知道,自己是在乎他的。
沒有比這一刻更清楚了!
“公主……”
自己是必須要死的……如何能夠與她商量将來呢?
“傻瓜啊你!戰争不可能會消失的!除非我們都死絕了!”
玄商君的耳畔響起了夜昙的聲音——“神魔對立就是天道,難道你想要挑戰天道嗎?”
是啊……
與天道比起來,自己微不足道。
看上去有些不自量力。
但他必須要解決眼前雙方的争鬥。
他想過,搶了地脈紫芝去威脅夜昙。
也想過,将能威脅天界的弱點告訴青葵,以牽制父帝,還有神族。
要想同時威脅雙方,隻能互相告知對方的命門。
然後等待一個新的平衡。
諸天神魔的目光都聚于一人。
值此之際,少典有琴卻蓦的想起自己的師父——玄光神君的教誨。
“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受人之辱,不動于色;察人之過,不揚于衆,覺人之詐,不憤于言。水深不語,人穩不言,謀大事者,藏于心,行于事,明者見危于無形,智者見禍于未生。”
那時,自己尚不能理解,至多聽懂個師父要讓自己“不語不言”。
嗯……
玄商君當即反思了一下自己。
他的話……不算少。
“師父的意思可是……讓有琴少說話?遇到敵人也别輕易出手嗎?”
見他困惑,師父便用更為簡明之語向自己解釋。
“有琴,你可知……那些擅長使劍,但劍卻不輕易出鞘之人,才能守護住這個世界。”
“為何?”
“因為有劍不用,不等于無劍可用,這是一個更好的方式。”玄光神君摸了摸自家愛徒的腦袋。
“有琴,要知道,真正的強者不僅強大,也是平和的。”
“可是師父,這不是矛盾的嗎?”他不明白。
“而且父帝說過,對待敵人絕對不能心慈手軟,不然隻會害了大家的。”
父帝三令五申,不能過于仁慈。
師父說的卻又不太一樣。
弄得他也不知到底怎麼樣才好。
“有琴……”
他還記得,師父當時說……
“仁慈不同于天真、軟弱,或是人畜無害。”
“軟弱,意味着你無法承受生活中的悲痛,無法承擔任何責任。”
“而師父說的‘強大’,是在說……你具有随時威脅别人的能力。”
“然而,你具備這種能力,不代表你應該随意使用它。”
“隻有控制住自己心中惡的力量,才不會入魔。”
他也曾這樣勸過夜昙,規勸她放棄盤古幡。
但是她不聽。
于是他隻能另外想辦法。
少典有琴自然知道地脈紫芝是一脈雙生的。
他便托了清衡去查,最終查到了……離光青葵,也查到了她和夜昙的關系。
若是将盤古幡交給那位天界這位離光青葵……
會如何呢?
她會接受的吧?
因為夜昙和四界,對她當是同等的重要。
那時候師父還說了什麼呢?
少典有琴回想着。
“如果不具備威脅力,你的自我控制……就不是一種道德。”
“你沒有能力去使用暴力,那麼,不使用暴力也不算是一種美德。”
威懾與控制結合,才是美德。
否則,就是把軟弱和美德混為一談。
“師父……你的意思是我要強大,但又需謹慎,才能成為一個好的神?”
“是的,若你僅僅是無害,就會軟弱。要成為一個好的神是需要實力的,這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現在想來,師父主動承擔去修補歸墟的責任,也是一般道理吧。
可是……如果自己将毀滅世界的力量交給離光青葵,對她而言,也将會是一個很大的負擔。
“若是誰再發動戰争,我就毀滅四界”——這樣的威脅,對誰來說都不會輕松。
而且,她真能成功威懾自己的父帝嗎?
毀滅四界的威脅極其沉重,遠遠超出了一個普通人所能承受的。
那麼,換他自己呢?
自己都沒有把握的事情,真的要讓她去承受嗎?
“你真的能下決心嗎?”
“我不信。”
當時,自己掐着夜昙的脖子,她卻露出不肯相信的表情。
她在賭自己不會下手。
是的,他下不了手。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所以,剩下的可行選項就隻有一個了。
如果能更改四界記憶的話,就好了。
想到這裡,少典有琴的唇邊勾起了一抹笑。
和夜昙混久了,自己也開始有些習慣投機取巧了。
他仔細研究過,想用盤古幡更易時空與因果,便需發揮其全部力量。
換言之,需耗盡自己的一切……
離光夜昙……
玄商君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最後的時刻,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她。
是啊,她那麼怕死,所以從來沒有真正摸透盤古幡的使用方法。
個人的恩怨與命運,都無足輕重。
他需要為殺族人之行謝罪,他更需要保全四界……
和她。
——————————
濁心殿中。
感受到格格不入的清氣,夜昙一下從夢中驚醒。
“你不是死了嗎?怎麼還來纏我!”
她當然以為自己是在做夢。
“公主,我……來看看你。”
“你沒死啊!”夜昙氣得:“你都把我盤古幡騙走了!現在居然還有臉來看我!”
玄商君伸出手,輕輕觸摸她的臉。
夜昙愣住:“你怎麼了?”
他怎麼突然又……
難道還想來用美色蠱惑自己?
她滿腹懷疑。
“離光夜昙……”玄商君的聲音,沉靜又溫柔。
渺遠,亦親近。
魔魅,隻會誘惑,隻會在他心神失守時,給予他最傷最痛的一擊。面前的人,是他怨恨……卻也愛戀着的人。
“幹嘛!你來這裡……是來殺我的嗎?”夜昙隻能想到這一個目的。
“我是騙了你,我知道錯了,我也是想補償你的……你就這麼想報複我嗎?!”
玄商君失笑,揚了揚手中旌旗。
“這……不是報複啊……”
他其實是……舍不得讓她忘記自己的。
所以最後的最後,才會來到這裡。
“那你趕快把我的旗子……”
還來!
夜昙捂了捂喉嚨。
她忽然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了。
腦袋也開始暈眩。
“我……”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記憶在飛速消失。
“你……”
她終于忍不住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