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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五蘊·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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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不要相信她……

少典有琴摸了摸手上的書。

那紙張還皺巴巴的,有斑斑血迹。

“夜昙……這……不是真的,對吧?”

“當然不是了!”夜昙隻覺得手上的筆記比沉淵的業火還要燙手。

“這書上寫的……都是假的!”

“……”

可笑他還把心上的話都講與她聽……她到現在仍在騙自己。

離光夜昙……是沒有心的。

“……你……你為什麼不殺我呢……為什麼隻是給我忘川水呢?”

他真的巴不得她給自己一個痛快,好過這般淩遲。

“……”夜昙咬了咬唇。

他顯然不相信自己的言語。

……沒關系的,離光夜昙,你要冷靜!

這情況,你也不是沒有考慮過,按預備的計劃來便是了。

夜昙擡眸,望向守在殿門邊的素水。

後者會意。

其實,濁心殿的侍女都是夜昙的心腹,一旦玄商君有恙,早有機靈的來通報了。

不多時,一個身穿黑袍的年輕人被押到了殿内。

“……他是誰?”看着地上的人,玄商君有些疑惑。

“有琴……其實我早就查過了,你手上那本子,就是他的傑作!”夜昙怒指地上人,“不信你問他!”

“可他為何要做這事?”他不明白,怎麼會有人用這種計策來離間他二人的關系。

“他……從前他是我的一個男寵,這不是……我們……好得很,他們嫉妒你嘛!”夜昙走過少典有琴身邊。

“對吧?”

她開始朝地上跪着的人擠眉弄眼。

那是一個演員,她一早便交了劇本給他。

“你為何要做這些?”玄商君跟着走近那人。

“我……自然嫉妒公主寵愛你!”

“那你為何不直接殺了我?如此不是一了百了,永絕後患?”何必要這般麻煩?

“我……”有道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夜昙聘請的臨時演員終是不幸地……怯場了。

這也不能怪他嘛!

誰讓這殿中的氣氛這麼凝重的嘛!

“我……”

他“我”了半天,還是“我”不出來了。

“哎呀,他肯定是怕本公主的雷霆之怒嘛!”見勢不妙,夜昙當然及時打着圓場。

“我肯定要幹掉他九族給你陪葬的嘛!”

“現在麼……就隻殺他一個就行了!”

夜昙撸袖子開始摩拳擦掌。

“你不要這樣!”玄商君一下拉住夜昙的手。

“公主!”

“可是!”

“可是他挑撥離間!其心可誅啊!”夜昙的語氣裡到底帶了些誇張的假。

“而且……你也不好!随随便便就懷疑人家!本公主究竟是哪裡對不起你了?我有什麼心愛的東西也都憑着你挑……也算對你掏心掏肺了!你怎麼能這樣冤枉我呢?!”

“……”玄商君握着筆記的手緩緩垂下。

事到如今,他已經不知道何為真實了。

——————————

“公主……”素水将一盤點心放在夜昙面前。

“他總會知道的。”

“……是啊”,夜昙挨個捏了捏盤裡的點心們,卻沒有一點胃口。

對神族來說,忘川水的效果大概是不能持續的。

每次都一樣。

他的第一反應,都是不相信自己騙了他,然後跑來質問她。

她當然也不解釋。

這還解釋什麼呢?

隻能是能哄則哄,能騙則騙。

意識到自己被騙後,他并未一下暴怒,要對自己喊打喊殺。

隻是用一種很傷心的神情看她,勸她不要一錯再錯。

“公主……也許您該和他說清楚。”總給人灌忘川水到底能解決什麼呀?

“說不定,有一天……他會原諒你的?”

“……”事到如今,終是連素水都看不下去了。

“他剖腹掏心,真情待我……”夜昙随便拿了塊被自己捏得凹陷下去的點心在手中倒來倒去。

“我當然明白。”

她錯了。

可是覆水難收,就算是神仙和魔頭,也都沒有後悔藥。

“若是早知道……我就不讓他去殺自己的族人了。”

這樣尚且可以轉圜。

現在可謂是騎虎難下,不得不做了。

“我不能讓他知道真相。”

若真的據實相告,他大概……會活不下去的。

————————

“放在那吧。”玄商君臉上一片淡然。

最近夜昙給他送禮的頻率是大大增加。

可自己……根本無心去看。

少典有琴坐在案幾前,定定盯着那本記載着令人心驚“真相”的書冊。

也不知是盯了多久,直到有透明的水滴在那上面,洇開一點墨痕。

“……”

他才知道這是真的。

雖然字迹一樣,可這樣的細枝末節,造假之人……是顧不上的。

這本子上的痕迹……清清楚楚地證明了一切。

很多次了……

他們不可能一直用同一種手段。

無數次……

“公主,我……不怪你騙我。”

他們立場相悖。

騙他……也隻是傷害他一個人而已。

“可是你不要再騙我去殺他們,好不好?”

有時,他也很恨自己。

都到這般田地了,自己居然還是對她心存僥幸,下不了決心和她兵戎相見。

隻要她能停止。

别的……他也不求更多。

“……算我求你了。”

到底如何才能放過他?

“你究竟是喜歡我什麼?”

他不是沒想過強行突圍,可她會拿一些無辜人的性命來威脅他。

比如在沉淵的天界俘虜,醫館裡的那些病人……

就算知道這多半是言語威脅……他也不敢真的去賭。

他也嘗試毀去容顔、甚至試圖自戕以抗暴……

都沒有用。

她總會治好他。

“……”

上次是用南明離火燒自己。

她是那種隻看臉的膚淺女子嘛!

哼!

離光夜昙對自己的秉性毫無自覺。

“有琴……你怎麼樣?”

夜昙蹲下來,将少典有琴的頭枕在自己腿上。

這次居然是提前服用了大量魔丹嗎?

“你一定要住在纏魂窟裡,我也都滿足你了……可你答應過我,不會離開我的……我不會讓你離開我的!”

說着,她便俯身,嘴唇貼上他脖頸處的傷口。

魔氣很快就被吸盡了。

“……”

就算躲到纏魂窟裡,她也不放過他。

“張嘴”,夜昙自胸口掏出了許多清氣丹,也不管對方的意願為何,直給人塞進去。

“你乖一點好不好,别鬧了……”

還好……

還好神族不是那麼脆弱的生物。

她總是能救回來的。

夜昙擡起頭,看見玄商君脖頸上的血線緩緩消失,滿意地點點頭。

她用手擦了擦唇,又随意将血擦在祭出的盤古幡上。

上神的血……永遠都是那麼鮮豔。

——————————

【她】

他開始閉口不言。

“你怎麼樣?”

她當然注意到了,手撫上了他的頭。

“你頭還疼嗎?”

“不疼。”

這麼說來,自己的藥還是有用的。

“那你為什麼要皺眉?”他神色不虞,她當然擔心。

“大概……是累着了吧?”玄商君顯然不願多說。

“公主……不必介懷。”

素水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家公主非常在意的那位正坐在床頭發呆。

手上還拿着本手劄。

“大人,您煎的藥好了。”

“放着吧。”

他确實心痛,痛到躺在床上,覺得全身的經脈如果都斷掉就好了,就感覺不到疼了。

可是沒有用,經脈不會自己斷掉。

就算他嘗試着用神力震斷,她也會重新為自己接上。

“可是公主說了讓您趁熱喝的……”素水有點猶豫。

“好吧。”畢竟是公主心上的人,自己也不能強灌不是?

她家公主和這玄商君……真是……作孽啊……

素水将藥碗放在桌上,拿着托盤就要離開,又被人突然叫住。

“素水,公主她……去了哪裡?”

“回大人,神族又來挑釁,公主與聖女都去陣前禦敵了。”

“知道了,你去吧。”少典有琴不再看那侍女一眼。

他的視線,似乎已被濁心殿中的小花圃吸引了。

不再有其他。

素水走後,少典有琴便将碗裡的藥悉數倒到了花圃中。

他的目光無意識掃過群花。

雖比不上阆苑仙葩,但沉淵的花卉,也有奇異之處。

比如,眼前這花就長得很奇怪,半株黑、半株白。花苞碩大,花瓣厚實,細膩如玉。

“……”

玄商君自幼便博聞強記,通曉四界之物,雖未親眼見過這花,卻在書裡看過。

這花名叫……地脈紫芝,是天地未開之時,生活在上古混沌裡的一株怪花。它會開出一朵黑花,一朵白花,生出兩個花靈。隻要兩個花靈融合在一起,就會産生無數混沌之炁。到時候天地之可能會重新閉合,回到一片混沌的上古時期。

此時,第一個閃過他腦海的念頭是——

這花,是不是她一時興起,做的假花呢?

可是……

将真花大喇喇地放在這裡,也像她會幹出來的事。

不過,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他用清氣丹喂喂看花,就能知道真假了。

這是很輕易就能夠辦到的事。

“你在做什麼?”

沒等少典有琴将花拿來細看,夜昙就來了。

“藥喝了嗎?”

當然是素水通報的。

“我……喝了,感覺好多了。”

“那就好。”夜昙點點頭。

“賞花呐?”她走上前,捧過玄商君手上花盆,“你喜歡這花嗎?”

“……喜歡。”梅蘭竹菊,皆有君子之德。

“比起花……”夜昙順手将花盆放回原處,“我倒是更喜歡草呢!”她背過手,開始欣賞盆栽們。

“九死還魂草……”夜昙癟癟嘴,點了點眼前草,“其實我還是喜歡像百日草什麼的,雖然命短,開花時才更顯珍貴。”

“你呢?你喜歡花期久的嗎?”夜昙的眼神又落回少典有琴身上。

“……”

“那你更喜歡白色的?還是黑色的?”夜昙的手順便在旁邊一盆白花上摸了摸。

動作輕得就像是在摸一個小嬰兒。

“我……都喜歡。”他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樣回答,明明自己應該更喜歡白色才是。

“是嗎?”夜昙朝人嫣然一笑。

看得出來,她現在心情不錯。

“我還以為你會更喜歡白色呢!”

“你知道嗎”,沒等少典有琴回答,夜昙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其實我就是那個黑白雙花的一個花靈。”曾經,她隻是随手扯了一片花瓣,塞進嘴裡嘗了嘗,之後便是一陣劇痛襲來,猶如被燒紅的鋼針穿入腦髓。

“……”盡管玄商君已經嘗試着控制表情,但他知道,自己肯定還是洩露出了一絲驚訝。

沉淵……的确是不問出身,隻講實力的地方。

“那我就把花放在這裡啦,你可要小心照看啊~”

目送着夜昙離開後,少典有琴再次蹲下去檢查那盆花。

果然是這樣。

“公主?”殿外,不明真相的迦樓羅有些擔心,“您怎麼能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他?他……”到底是神族。

“萬一……”

“你不懂。”

夜昙當然不會把真的花就這麼放在這裡。

她是……用了多層法術,将真花變幻了個樣子,就放在那假的地脈紫芝旁邊。

至于為什麼要告訴他……

當然就是字面意思。

自信滿滿的離光夜昙,賭人不會拿這個威脅自己。

還會幫自己保守這個秘密。

————————

“咦,你在幹嘛?”夜昙的腦袋先于她的身子探進了濁心殿。

“我在……澆花。”玄商君看了一眼夜昙,又低下頭去看手中的花。

少典有琴先是用小水壺給黑花澆水,白花便微微偏了偏頭。他想了想,便用布帛将白花蒙上,繼續手上的動作,一直等黑花喝飽了水,方才輕輕摘掉白布。

“澆花?”夜昙當然是明知故問。

“你身體不好,這種事還是交給素水她們去做吧?”

難不成……他找到了真的地脈紫芝?

夜昙的眼睛不經意地瞟過花苑。

應該不可能吧?

“公主,我一直待在這裡,有些無聊。”

玄商君用平淡的語氣解釋着。

仿佛自己從來就不知道手下的花和“地脈紫芝”有什麼特别關聯。

“喔。”夜昙也沒有表現得很驚訝。

“那你……繼續吧?”

她看到了,他手上那花依然是自己安排的假花。

是的,為了求逼真效果,夜昙做的那朵假花,甚至還真的會動。

澆個水啊,施個肥啊,都有反應,活靈活現的。

“等等公主……”玄商君叫住了夜昙。

“什麼事呀?”夜昙轉身,發辮飛揚。

顯然是因為少典有琴的主動而興奮起來。

“你……能不能考慮,停止這場戰争?”

“……不能。”夜昙的話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堅決。

“為何?”或許嗜殺成性是沉淵人的本性,但他還是想試着勸說她,“公主當真想讓沉淵的軍士各個都命途多舛?公主當真……視人命如那……百日草一般?”

“……”這話不可謂不重。

“你覺得……是我不願意停止這場戰争嗎?”

“難道不是嗎?這場戰争明明是你……”

……神族就是這麼編排她的?

夜昙的神色冷下來,伸出右手。

一團火紅的光影浮現出來。

“你看到了嗎?”

忍到今天,她也不想再忍了。

“這是盤古幡。”

“主宰三千大道之首的……‘力’之法寶,一切防禦法寶之克星。”

……即便是不死不滅的天道聖人亦懼怕擁有開天辟地之能的盤古幡?

玄商君真的驚訝了。

“你怎麼會有這個?!”

“這本就是我沉淵的法寶”,夜昙收了法術,“神族就是想要來搶這個,才找了個借口來讨伐我們。什麼沉淵人自上古以來禍亂四界之心不死,嗜殺成性,人人得而誅之……呵,不過是說辭罷了!”夜昙笑出了聲,“要論卑鄙,神族可不遑多讓,我們完全是半斤八兩,誰也别說誰!”

“……你……”玄商君正要自辯,又被夜昙打斷。

“我本無意與任何人為敵。”

除非她腦子出了毛病,才會真的将時間浪費在和這些老頑固們打架上!

“但這可是你死我活的戰争啊!”夜昙擡起頭,目光裡帶上些陰狠。

“我們不殺神族,神族就會來殺我們!”

就連他來沉淵的目的,都是要殺了自己。

另一廂,少典有琴也想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

“我會去說服他們……”

“說服?”夜昙不屑道,“少典宵衣會聽你的嗎?”

“我會以‘玄商君’之名擔保,父帝他……”

“你果然又想起來了!”她早就懷疑他在騙人了,但不知為何,卻遲遲開不了口。

因為理虧,所以夜昙以往每一次也都消極應對。

“……”又……是啊……何其諷刺。

不過,他今日本就是想将事情都說開的。

“……”眼見着人向自己逼來,夜昙往後退了幾步。

“你要幹什麼!”她緊緊捂住胸。

莫非是惱羞成怒,要将自己做成花肥嗎?!

“公主,我隻是想請你停戰。至于我們之間……”

公義當在私人恩怨之前,這點他是明白的。

“可停戰後……再作商議。”

說是商議……

其實也沒必要了……

少典有琴想起自己那本手劄。

看得出,其上的文字是分好幾次寫的。

一開始,他隻覺若被九霄冰火反複炙烤澆灌,痛徹心扉,看得多了,便也冷靜下來。

她如何待自己……自己又該如何待她……愛恨糾葛,實難理清。

“那就是說……還有的商量?”

夜昙的眼睛亮了。

這事若能轉圜,他能原諒自己的話……她也不是不能考慮……停個戰什麼的。

“……是。”現下,玄商君已是有了決斷,便也如夜昙騙他般,編了個謊話。

如此,也算……扯平了。

“你說由你去說服他們,可他們現在……”夜昙偷偷看了看面無表情的少典有琴,“估計巴不得要把你撕了吧?”哪裡還會聽他的?

“……說得……也是。”少典有琴攥緊了拳。

正當二人談判之際,素水忽然跑了進來。

“公主!”

“怎麼了?”夜昙轉身。

素水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哈哈哈哈……”她忽然控制不住笑了出來。

“夫君,你都聽見了吧?”

“他們不光要殺我,也要來殺你!”

夜昙雙眸低垂,射出了陣陣冷光。

“你還是别天真了!”

“……公主,我想去見一見他們。”

因不想與她為敵,他隻能用平靜到極點的語氣請求着。

“你……能讓我見見他們嗎?”

若是被父帝知道了,大概會大罵自己竟然被個妖女牽着鼻子走。

“……你都記起來了,為什麼還要問我?”

他明明就可以突圍出去的。

玄商神君的實力,她當然明白。

雖然現在自己能夠掌控沉淵,但不用盤古幡的話,還真沒把握能赢這個四界第一。

她根本拿他的清氣沒轍……拿他的人……也沒轍。

“那你要跟就跟吧!”夜昙丢下一句話後便跟着迦樓羅離開了。

————————

晨昏道。

神族和沉淵族的大軍正互相對峙着。

“公主……”玄商君看向身邊的夜昙。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一路上他都忙着在自己耳邊念叨和談的好處。

如今她方知,這枕邊風的強勁。

吹得她的耳朵都要起繭了!

“那個,其實打了這麼久了我也累了,你們這裡誰做主啊?幫我向天帝老兒帶個話……”夜昙撓了撓頭,“就說我要見他。”

“妖女,休得猖狂!”一位身材魁梧的将軍站了出來,“天帝豈是你想見就見的?”

“是啊!離光夜昙,你殺我族人,惑我主将,事到如今,竟還敢在此大放厥詞!”一衆将領紛紛附和。

“主将……”夜昙反應過來,“我哪裡誘惑他了,本公主可是明媒正娶……啊不對,應該怎麼說來着……是給了正兒八經名分的好嘛!”她又沒有亂玩男人!

“對吧有琴!”夜昙理直氣壯地看向身邊人。

“你自己同他們說!”

“……”玄商君自是沒有心情和夜昙掰扯這些的。他深吸一口氣,終是走向陣前,“諸位,還請幫本君帶話給父帝,夜昙公主想與父帝商讨停戰事宜。”

“玄商君,你……你不是……”炛兲有些恨鐵不成鋼。

他沒忘記,當日正是玄商君用犧氏琴殺了許多自己的部下。

少典氏從不徇私,天帝一早下了嚴令,拿回來嚴加懲處。

“你怎可和妖女沆瀣一氣!”

“炛兲!”打斷炛兲說話之人是清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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