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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五蘊·十一·萬經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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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人包紮完傷口,又聊聊閑天,轉眼天便已經黑得差不多了。

玄商君望着房間,犯起了難。

“這……怎可同床共枕呢?”

“可是我家就這一張床啊!”夜昙理直氣壯地叉腰。

村民那哪有什麼好屋子麼?難不成自己還要給他租給連排的?

“我……”少典有琴剛想開口提議——自己可以睡地上,或者在桌子那打坐一夜。

話還沒出口,就被夜昙打斷。

“那你是不是想要讓我這個救命恩人睡地上呢?”

“我不是……”

“不是就趕緊上床!閉眼!睡覺!”

“……”

夜昙緊接着掀被子上床,還推了前頭磨蹭着的人一把。

“躺過去點!”

睡一張床怎麼了?她過去還和乞丐共睡一個破廟呢!

“……”

平時睡覺,他都是平躺的。

現在有傷口,旁邊還多個姑娘。

沒辦法,他就隻能側過身去。

黑暗中,某人睜開眼。

“哎呀,你轉過來!壓着你那傷口怎麼辦呀!”

明明就傷在那一側,他還往那一側躺。

“人家好不容易才幫你止住血的!你是不是故意要讓人家的心血都白費?”

“……”被人強行掰過來,少典有琴當然也不好和個小姑娘計較。

不過……那姑娘的視線又很……熾熱。

在黑暗中,分外明顯,相當燙人。

如是,玄商君隻能禁閉雙眸,又在心中念起清心經。

他左臉的舊傷也就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她面前。

“你這傷……”見人不反抗,夜昙自然得寸進尺。

她指尖探上來。

開始摸他臉側傷口。

“現在會疼嗎?”

“……不疼。”

玄商君已放棄勸說她了,隻盼着她趕緊摸完趕緊睡。

“那當初……一定很疼吧?”

“嗯……大概?”

“這……你用法術能治好嗎?”

修容術她也沒有研究,但這燒傷……用點别的法子不行麼?

——————————

翌日。

夜昙還在锲而不舍地研究人傷口。

昨夜聊着聊着,她都不知自己是何時睡着的。

“昙姑娘,你做什麼啊?”

“我要再檢查一下……才能給你開方子,嗯!”

夜昙背過手去搖頭晃腦,俨然是一副神醫模樣。

“……”其實,醫理他也不是完全不懂。

自己這身體……自大火後,便一直不怎麼好。

師父都治不好,何況是個山村裡的小姑娘了。

“不行!還是得仔~細~檢查檢查!”

夜昙張開手,從正面抱上人。

其實,不過是挂羊頭賣狗肉。

她趁機偷偷用指尖卷他發尾。

“……”哪有這樣檢查的?

“昙姑娘,你這樣……看得到我的傷口麼?”

玄商君終是忍不住出言揭穿,不,提醒。

“好啦好啦~”

正面摸完了還嫌不夠,他偏又說這話,自己正好将人翻個面~

“嗯……我看看……這傷口好像恢複的……還行?”

她順勢在人背上一推。

“???”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床的玄商君剛轉過身。

“躺好。”夜昙将人摁進被子裡。

“那個,昙姑娘,多謝你救我”,少典有琴掀開被子,試圖起身。

他得離開了。

肩負着如此重要的使命,自己不可以在此耽擱辰光。

“你要去哪?”

“我還有事。”

“等等!”夜昙将人摁回床上。

“你傷還沒好啊!”

“有什麼事情比養傷還重要啊?”

“我必須要去仙谷。”

“仙……仙谷”,聽到這個名字,夜昙心裡有些虛。

“你去那裡幹什麼?”

“有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這幾年,國家并不太平,甚至多有零星的戰争。

師父猜測,那正正是災厄帶來的影響。

“什麼事,比命還重要?”

她不可能不明白他要去做什麼。

“再說了,你要是不好好養傷,可能還沒到那地方就在半途之中死了。”夜昙吓唬人。

“這你可得想清楚了!”

“昙姑娘……說的也是。”少典有琴思考了一陣,覺得夜昙說得挺有道理的。

還好自己本來就留下了幾個月的餘裕,應當也不會趕不上日子。

“哎呀,别那麼見外嘛~你叫我昙昙就行了。”夜昙坐下來開始煎藥。

“……昙昙,你為何會搬到甘州生活啊?”少典有琴盯着那正在咕噜噜冒着熱氣的藥罐發呆。

這裡明明離他的老家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甘涼之地,自古苦寒。

江南人幾乎鮮有踏足。

“這個……”其實這個地方離仙谷已經不遠了,而且還荒無人煙,很适合做實驗,修煉什麼的。

不過,這些其實不重要,她是因為碰巧撿着他,才決定留下來。

“我那不是……我沒錢住在城裡嘛!”夜昙含糊其辭,扇藥罐的手也快起來。

“那個……我檢查過了,你乃至清之體,現在我手邊沒有合适的藥。到時候我得去城裡買點……你……不準走了,聽到了嘛!”

夜昙的語氣有點兇。

“咳咳……好。”

“若是我那包袱還在便好了,那裡還有些師父給的藥。”

而且……自己那畫軸和面具……

夜昙不提還好,這會兒玄商君又開始惦記自己的行李了。

他到底不是那無欲無求的菩薩。

“是什麼藥你還記得麼?”

“記得。”

“那我到時候一并去買回來。”

“對了……”聽到夜昙說缺錢,少典有琴想起了什麼似的,“昙姑……昙昙”,看見夜昙的神色,他從善如流地改了口,“姑娘進城,若是路過遇到我之地,可否勞你幫我尋找一個畫軸?”

“就是被你抱在手裡那副髒兮兮的畫是吧?”夜昙朝櫃子那努了努嘴,“放心我給帶回來了。”她向來都是雁過拔毛的。

他說的那面具,她是真沒看見。但這畫掉得非常明顯,瞎子都看得見。

“哎,你躺着,我去拿。”

“這什麼寶貝啊?”

夜昙展開那畫給少典有琴看,當然沒忘記自己也看上一眼。

“不就一畫……”

夜昙剛想嘲笑一番,又皺起眉頭。

畫上的人是一個道士。

但他的臉……

她很熟悉。

可那人分明就是一個和尚,怎麼就會變成道士了呢?

“沒破就好。”玄商君仔細檢查了一番。

畫軸也好好的,沒有被損害。

玉佩也還在。

少典有琴輕輕抒了一口氣,将玉佩取出,又将畫軸卷起。

“煩姑娘幫我收着。”

“還有,這個玉佩,請你收下。”這是藏着以備不時之需的。

現在,合該把這個給需要的人。

“這……”夜昙掂了掂手中的玉。

這玉佩怎麼這麼眼熟?

“這是不是……起火那日你配的那塊?”

“是。此乃我家傳之玉。”

“……”這就更奇怪了。

————————

但是,少典有琴并沒有按照計劃那樣離開甘州這處荒僻小村落。

“擡腿。”

“啊?”

“我說擡腿!”

夜昙揪了人大腿一把。

但是不敢太用力。

因為她發現,他身上的傷口好得很慢。

腰上的傷處到現在還沒痊愈。

再加上……

夜昙邊整理被子,邊瞄了瞄人脖上泛着的青紫,有點心虛。

她本想着拔火罐給他祛祛寒氣的。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留下來一個月了,卻還未大好。

自己的神醫招牌都要砸了!

到時候又該怎麼留他呢?

離光夜昙揩完油,又将人身上被子掖好。

“咳,多謝”,因病勢有些加重,他暫時也走不了,“來生,必當結草銜環,報答姑娘。”

“你先别說話了”,夜昙将一碗藥遞過去。

現在隻能是……能拖一日算一日。

又過了旬月。

“對不起啊……”夜昙低下頭。

“這不怪你……昙昙”,少典有琴接過藥碗。

師父跟他說,他身體不太好,平時一定要小心。

但他自己也感覺不出來。

因為沒有痛覺,往往發現不對時,已經遲了。

“你已經盡力了,謝謝。”

最多過一月,即使再不見好,他也必須要啟程了。

然而,身體從來是不以人力為轉移的。

半夜裡,夜昙迷迷糊糊地被身邊動靜驚醒。

她意識到,他又發燒了。

夜昙當即施了些法術,等了一會兒,卻也不見好轉。

“你醒醒啊!”

情況急轉直下,夜昙有點急了,開始拍人臉。

為了不讓他離開,所以……

她至始至終,都在不斷地給他下毒。

當然那劑量很小。

但他的身體好像承受不住。

想是因為那場火災的緣故吧?

“師父!!!”對方昏迷不醒,無奈之下,夜昙隻能用傳音鏡聯絡自己的魔鬼師父。

她的大喊大叫直接讓鏡子另一端的國師捂住了耳朵。

“還是一樣聒噪。”

“師父!”

“不是很好嘛?”國師放下塞在耳中的手指,揣起了手,看着鏡中人,一臉興味盎然的樣子。

“随便治治,吊着他的命,再送他去仙谷,你就不用去死了。”

現如今,她還是挺珍惜這個徒弟的。

若她能活下來,要自己傾囊而授……倒也不是不行。

“那怎麼吊啊?”

“笨蛋,你就用為師教你的奇門術法,放慢他身上的時間就行了,一準能成。”

“這麼簡單的法子,你為何不用?”

“我……”被罵笨蛋的夜昙語塞。

放慢時間,哪有那麼簡單?法力消耗大不說,還不持久。

“我是想要……”夜昙轉着腦子想措辭。

她不可能跟師父說自己要救他。

“你該不會是想救她吧?離光夜昙?”

“怎麼可能!”

夜昙的否認堪比光速。

“那你是怎麼了,直接把他綁了便是,還救他做什麼?”

光影中,國師的面目堪稱模糊。

“你又不是第一次對付自己的恩人了,為什麼不下手?反倒還來求本座救他?”

“……”

國師的言語讓夜昙無言以對。

為什麼?

“我……那個他現在就要嗝屁了,那什麼……奇門術會消耗我太多法力,我怕他撐不到獻祭那時候了!”

她隻好瞎整了一個理由。

“反正我得先救活他,師父,你告訴我究竟要怎麼做啊?”夜昙沒工夫開玩笑。

“大不了我回來以後繼續給你免費按摩好了!”

“……免費按摩?”有點心動啊……

但……萬一死丫頭回不來怎麼辦?

“師父師父師父!”

“知道了知道了!”國師有點無語。

“你就這樣……”

“那個……師父啊……”夜昙能夠感受到床上人的體溫降下來了,多少有些安了心。

“你有沒有法子治他的臉呀?”

“他本來就活不了多久了,你那麼關心他臉作甚?”

“我那不是……主要是……這麼放着……不好看嘛。”

“夜昙,你不會是……”

“沒有!”

“沒有沒有!”

夜昙瘋狂搖頭。

“絕對沒有!”

“……你最好是沒有。”

國師隔着鏡子點了點夜昙腦袋。

“你給我放清醒一點,知道嘛!”從鏡中看來,那小子明明長得……也沒有好看到舉世無雙嘛。

“不然到時候别說是我徒弟!”

“那師父你到底有沒有治臉的法術嘛?”

“我可沒有!”

說着,國師便掐斷了法術。

————————

“你醒了呀?”看來師父的法子果然是有用的。

“昙昙……”玄商君低下頭,“為何……抱着我?”

“因為……”

廢話當然是怕你死了!

夜昙在心裡暗暗吐槽。

“我就是幫你發發汗……發發汗啊……”她的眼神持續遊移中。

“昙昙姑娘,你能不能先松開在下?”

她總這麼抱他,他都覺得有點熱了。

“嘁……”夜昙不甘不願地松開手。

沒人抱着,玄商君很快又覺得身上陣陣發冷。

“你怎麼了?”

夜昙的手還抓着少典有琴。

“你冷嗎?”

“我……有點怕。”病勢兇猛,他也感覺到了。

“怕什麼?”

“再這樣下去,我怕……永遠都到不了仙谷了。”

他再沒有什麼親人,隻有師父了。

所以自己不想讓師父失望。

“我怕完不成師父他老人家交代的任務。”

雖然師父說,還有其他人也可以,但是……

“我也不想連累離光氏的那位公主。”

“離光氏……那個公主?”夜昙明知故問起來。

“嗯。”

他們國家頂頂有名的公主也就她和青葵公主了吧?

“那個……”夜昙止不住心中驚奇。

“你就不會想要那個公主代替你獻祭嗎?”

搖頭。

“為何!”他這樣豈不是顯得自己很壞!

壞蛋!哼!

“師父說我的體質比她更合适。”

“而且,若能助她逃離這樣的命運,我很高興。”

“……也算是做了點力所能及之事。”

為那個女孩,也為這世間。

少典有琴看向夜昙。

就像她。

雖然,他不知道,她是如何會來到此處的,但想來這些年,她過得還算順遂。

當年,能幫上她一些忙,他心足矣。

“你……就不怨麼?”夜昙的心頭湧上一股酸楚。

“什麼?”

“我是說……你明明沒有做壞事……你……做了許多好事”,她低下頭,摸摸手上佛珠。

“不覺得命運待你不公麼?”

“不。”

他并不怨恨命運。

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助人本不是圖什麼回報。

能幫便幫了。

“放心,你不會死的。”

夜昙跳起來,将人摟緊了。

别人說這話,她多半是不信的,而且還會嗤之以鼻。

“昙昙……我……”玄商君想說,不管如何,自己都是要按着既定的計劃離開的。

“你再等一等”,夜昙打斷了他的話。

“至多……至多一月,我肯定能治好你的,你放心,不會耽誤你去仙谷的。”

“昙昙……謝謝你。”少典有琴到底沒忍住,手輕輕撫上夜昙的背。

自母親走後,很久沒有人再抱他。

可少典有琴也沒想到,自那以後,這個昙昙總是時不時就冷不丁撲進自己懷裡。

抱着他不撒手。

“你做什麼啊,昙姑娘?”他故意喊她昙姑娘,讓她不要靠自己太近。

可她一點都不知道收斂。

“我就是……幫你量個腰圍啦。”

“……”沒錯,就是這樣,他說一句,她總是能回好多句,找出十七八個正當理由來。

“手擡起來。”

“做什麼?”

“哎呀,就給你做點新衣服,也去去晦氣嘛~”

“可是……很貴吧?”

“放心放心,這點小錢我還是有的~”

“可是……”她都住這小木屋了,還能有多少富餘的銀錢?

夜昙不覺有異,她量完了寸尺,興緻很高:“我去趟裁縫鋪,你在這裡等我啊,我很快就回來!不準自己偷偷一個人走掉喔!”

“很快……”少典有琴輕輕問道,“是多久?”

“裁縫鋪比較遠,我想……”夜昙扳了扳手指,“就算再快,也要兩天。你等我啊!”

“……”

少典有琴視線向下,盯着夜昙腦袋上的紫色發珠。

他聽得自己應下,“好。”

……然而,等了兩日,仍不見半個人影。

這下,玄商君心裡多少有些急躁起來。

她該不會是……出什麼事了?

少典有琴思量再三,還是決定出去找人。

可才走到村莊的大路上,好巧不巧就碰見了一群小孩。

少典有琴有些尴尬地捂住左臉。

出來得急,他忘記帶上夜昙的帷帽了。

很顯然,現在他是吓着小孩了。

“等等……”玄商君不知道該遠離那些朝自己丢石子的小孩,還是該走上去安慰一些被自己吓哭的小姑娘。

“你在這裡幹嘛啊!”正巧被歸家的夜昙撞見這幕。

那她當然是……

把那些破石頭都丢回去咯!

“昙……”玄商君再看不下去,上前将人拉走。

————————

【半面妝】

夜昙揉了揉手腕。

自她開始學藝,已經好久沒真的純動手打架了。

遑論拿石頭丢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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