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真公主都不重要吧?”夜昙的臉上泛起了一抹嘲笑,“我們嫁的又不是公主,而是王族,是符号,是整個中原的承諾罷了。”
“就算我們拿個男人來嫁你爹,會有區别嗎?”
說不定更能滿足他的征服欲嘞!
“……”她為什麼能在騙了人之後還這麼理直氣壯啊!
“再說了,本公主可是如花似玉啊,哪能就這麼嫁個七老八十的老頭?”
“……”她這說的……也太誇張了些。
他父汗哪裡就是七老八十了!
“就如你母妃那般。”
“要是一開始,你那爺爺沒死,她就得嫁個老頭子哎!”
太可怕了這!
“就比如說吧,要是忽然讓你娶個比你大三四十的女人當妻子,你什麼感覺?開心麼?”
“……”當然,他不是不能理解。
不過……這件事被揭破,王庭……定是要生亂了。
少典有琴定了定神。
“花兒,我隻能送你到這裡。”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
“你用你的腰牌能進城去麼?”
“當然!”夜昙點頭。
“那……一會兒天亮了,開了城門,你便進去吧,我看你進去後再走。你……自己千萬小心。”
“你不和我一起麼?”夜昙很驚訝。
“一起走吧?”都到了雲州城,她當然是要将人拐走的了!
“我……擔心父汗他……”他要回去确認他的安危。
“不行!”夜昙脫口而出。
“你要是回去了,你爹會罰你的!”
“我知道,你别擔心。”罰是肯定要罰的,但自己沒法就這樣一走了之。
“……”夜昙不做聲了。
傻瓜!
她在心裡罵了一聲。
“那你還來找我嗎?”
“等事情結束,我便來找你。”
“那你再過來一點~”得了滿意的回答,夜昙便沖人招招手。
“怎麼了,可是害怕?”少典有琴正想安慰她,臉上卻傳來突然一陣溫熱的觸感。
原是夜昙踮起腳親了他一下。
“我就是離光氏的夜昙公主。”
“那你願不願意到中原來當本公主的驸馬?”
父皇不知道她幹了什麼,屆時,她隻有利用探聽到的情報将功折罪了。
“這個……父汗他是不會同意的。”
“廢話”,夜昙翻了個白眼,“他要是同意那還叫私奔嘛!”
“總之你且等着吧,等安全了,我就派人來找你。”
“花兒……公主……”少典有琴忍不住拉住夜昙的手,“你就在雲州等我五日,好嗎?”
雲州,是雲中郡的首府。
“進了城,你……最好别去找那郡守。”她是和親公主,這次又惹了大麻煩,漢廷的态度暧昧,萬一心生畏懼,再将人送回來,那事情可麻煩了!
“啊?”
“你可以去城裡最大的會館找那裡的掌櫃”,少典有琴囑咐道,“那人曾受過我母妃恩惠,你與他提我母妃,他會幫你的。”
“如果……五日内我沒有來找你,那你就……先回京吧?”
“……好。”
“……若是來日,我到京裡,該如何找你?你是……住在皇宮裡?”
這樣的時局,這樣的身份,他們……真的能再見嗎?
其實,他并無把握,故而遲遲不願離開。
“這個簡單啦”,夜昙擺擺手,“你就去京城一處名叫‘四衢閣’的店鋪跟裡面的夥計說要見我,便可以了。”
“好。”少典有琴點頭,将行李遞給夜昙。
“那這劍和弓,你留着防身。”
“這劍……”
夜昙掂了掂那軒轅劍,又看了看眼前人。
好重的!
“這樣,你留着這劍,到時候就它做信物吧。”
說着,她便揀了那輕些的行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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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少典有琴重新回到王庭,前後加起來已是過了五日有餘。
一切都變了副樣子。
大哥……被父汗殺了。
自古以來,弑君奪位失敗,又怎會有什麼好結果?
說到底,大哥……他是自作自受。
哈日勒将軍不過是假意反叛,引他上鈎。
父汗問自己想不想繼承汗位。
他回答說不想。
畢竟他的兄長還有很多。
父汗非常生氣。
質問是不是自己放走了漢人送來的真公主。
“是。”他不想撒謊。
父汗盯着他看了許久,最後又問他——願不願意随着大軍出征。
被自己拒絕後,父汗丢下了句,“真不像是我們北國的人呐……果然是哪個女人的兒子……”
……子不類父嗎?
他想,父汗大抵是很生氣,很失望。
可是他真的不願意上戰場。
但……作為王子,為自己的國家而戰,又是自己應當承擔的責任。
他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最後,父汗強行把自己帶去了軍營。
又要開戰了。
父汗要自己作為一個最基層的士兵,上前線去為國而戰,去殺漢軍。
他不願意。
不是因為畏懼死亡。
隻是,自己的兒子與自己的母國交戰,若母親在天有靈……是絕不會樂意見到這一切的。
因他終歸不肯妥協,父汗便将自己關了起來。
這都沒什麼。
本就是違抗父命的自己有錯。
可是花兒……她如何了呢?
她是不是已經回長安了呢?
心之所系,已是遠在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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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後。
雲州城中。
初更時分,夜昙披了件黑色鬥篷,鬼鬼祟祟地走街串巷。
她沒有等到少典有琴,也并沒有去找他安排的人将自己送走。
夜昙是去了都護府。
她想找人打聽一下王庭的情況。
“我是離光夜昙”,都護府前,夜昙亮出了自己的腰牌。
“帶我去見你們的上官。”
“你不是……”再次見面,雲中郡守多少是有些疑惑。
“夜昙公主身邊的那個婢女?”
“哦?”
另一個武将打扮的坐在上首。
這是雲中都護。
他上次不在,自然也不知原委。
前些日子,他又奉命去迎接前來談判的漢使了。
如今這接來的使節團就在都護府中修整。
“我就是離光夜昙。上次有人跟着,不便明說。”
“公主”,那都護姓郭,他站起來,朝着夜昙行禮,“您不是在北國嗎?為何突然至此?”
畢竟,公主和親是為了大義。
雖然之前夜昙公主的名聲不好,但他們還是尊重的。
隻是,本該終生難以返回故國的公主,緣何會突然出現在此?
“我得罪了大汗,偷跑出來的。”夜昙抄起桌上的茶盞,咕噜咕噜地喝完,又一臉期待地看向郭姓都護。
這雲中郡的都護是主戰派,故而她不擔心他會送自己回那虎狼之地。
本來就是嘛,真正的前線,哪能和京裡一般,有那麼多祈求苟安的主和派?
“大人你在北地可有暗探?”她現在迫切想知道那裡的情況。
“這……”郭都護朝身後的親随使了個眼色,片刻後,除郡守外,房中人全都退了下去。
“公主想知道何事?”細作一事,他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畢竟,朝廷的意思很明白——這不又派人和談來了?
“郭大人知道他們現在要内亂嗎?”
“……”夜昙此言一出,郭都護的眼風跟着銳利起來。
“公主,您這消息是從何得來?”
“當然是我親眼所見。若是你們有在那安排人,能不能幫我打探一下,他們的王子,我是說,前朝那漢家公主的孩子,少典有琴,現在怎麼樣了?”
“……公主為何問他?”就算他的母親是他們的公主,也并不會改變什麼。
“郭大人”,見人沉吟不答,夜昙隻好選擇和盤托出,“可汗要殺我。是他幫本公主逃出來的,我擔心那可汗,或是大王子謀反成功……會不會為難于他。”畢竟,他還為了自己,敲暈了他那狂悖的大哥,還給人一通五花大綁。
若是那人繼位,還有他好果子吃麼?
若是她,第一個便要拿這有漢家血統的王子祭旗。
“公主”,一旁的郡守忍不住插嘴,“我們雖然有安插人,但都不是核心。”所以他一早就為這個事情操碎了心。
“據下官所知,暫時沒有什麼新消息傳回。而且,北人管制很嚴,我們得到的消息,都有些滞後。公主上次派人來請大夫,下官還特意安排了一個有些記錄本領的去為公主瞧病。他回來後,憑着記憶為我們繪制了一副王庭位置的路線圖。若是公主方便,不知您是否能幫我們參看一二?”
“……!!!”她怎麼不知道!
那大夫……因為之前随和親使團來的大夫已經病逝了,又不想驚動那假公主,所以她才出此下策。
原來那日給自己開苦藥的老大夫都是細作麼!
這可真是連自己人都騙過了!
誰能想到,這小小的雲州居然如此藏龍卧虎?
“但我們并不知道主力的位置,所以沒辦法主動出兵。”郭都護的表情沉凝起來。
每次都喪失先機,功敗垂成,這對于他這樣一位征戰沙場的老将而言,當然也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主力……又是主力。
是啊,本來主力所在,就是最重要的情報。
夜昙沉吟起來。
她要不要說呢?
公義和利益……孰輕孰重?
“公主可能不知,就在三日前,北國騎兵攻破了我代郡。”這也是自己為何要讓使團在此修整的原因。
若是現在出使,怕隻是白白送命,斷無生理。
“你說什麼?!”
“根據軍報,代郡首府代城鄉已淪為火海,無一活物。”
這是驚世曠古的殺戮!
“今後不是我們要不要打,而是我們還要不要挨打!”
“……”夜昙咬了咬牙。
事到如今,自己的确不應該再瞻前顧後了。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郭大人,其實我知道他們主力所在的位置。”
“!!!”
此話一出,郭都護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地站了起來。
“公主此言當真?”
“當然”,夜昙的手“啪”地擊在桌子上。
“我現在就可以把掌握的路線圖都畫給你們。”
“但是,郭大人,你得答應我,開戰後,不要……傷害他們的将領,生擒後,我們就将那些王族都送到京城,讓我父皇處置。本公主……也需要得一份功勞。”
“公主放心,如是此戰功成。屆時,本将定為公主請功。”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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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國主力駐紮處。
既然公主跑了,測試的結果已經非常明了。
大可汗便改了主意,秣馬厲兵,打算修整幾日後,再率領主力,攻其不備,突襲邊境重鎮——雲中郡。
反正公主都跑了。
不如再去搶些美女錢糧來。
先頭部隊一早便奉了可汗的王命,來到雲中郡毗鄰的代郡。
“破城之後,無赦一人。男人殺光,房屋燒光。”
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聲東擊西吧。
卻是沒想到,大軍還未開拔,自己倒是先被人偷襲了。
此時,主帥哈日勒風塵仆仆地來到少典有琴關禁閉的營帳裡。
“王子殿下,我護送你走!”
“……将軍你……究竟發生什麼了?”
少典有琴沒想到,這位沙場宿将,如今竟也是衣衫不整,滿身風塵,很是狼狽。
“漢軍攻進來了!”
“什麼?”少典有琴不由皺起眉。
他方才自然聽到了整個營地的騷亂聲,隻是父汗有令,不能随意出營。
“怎麼會有漢兵?”
“我們的大軍被突襲了,大可汗已被漢軍包圍了。末将奉大可汗令,拼死殺出,這就帶最精銳的三百騎兵護送殿下返回王庭。”
“你說什麼?!父汗他……”
“殿下,快和我走!”哈日勒急着撤離,一把抓住了少典有琴的手臂。
事态緊急,那些漢軍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
難不成……他們當真是被昆侖神舍棄了麼?
“我不走!”聽說自己的父汗被漢軍包圍了,他哪裡能坐得住?
“将軍,你先率軍後撤,在外圍接應,我去去就來。”
“等等!”哈日勒亦是吃了一驚。
他沒想到,這位并不以勇武著稱的年輕王子居然身手了得,三兩下就掙脫了自己的手,沖進着火海箭雨而去。
于一片混亂中尋找一番後,令少典有琴震驚的一幕出現了。
原來,他的父汗已被一群漢兵用刀架住了脖子。
陣前站着的是漢軍将領。
“父汗!”
當即有士兵前來攔阻。
少典有琴抽出手上軒轅劍。
然而,即使有削鐵如泥的軒轅劍,也不可能以一敵百。
但今日就算是死,自己也絕不可能丢下父汗的!
“這是……”郭都護有些疑惑。
身邊一北人打扮的男子當即上前,在他身側耳語一番。
“原來是他啊……”這便是公主要找的那個恩人。
郭都護便揮了揮手,示意軍士們停下動作。
“王子殿下,聽聞你的母親是我漢室的公主?”
“是。”
“你是來救可汗的?”孤身一人闖陣,自己都不知該說他是魯莽,還是忠義了。
“是。”
“……讓他進去。”
“不知将軍可否放了我父?”
“……”
“我聽說,中原漢地最重孝道”,見對方不發一言,少典有琴隻能再次苦勸。
“我願代父受過。”
“夠了!”可汗到底是叱咤風雲了許多年,哪裡受過如此侮辱?
他一把推過兒子,拔出随身彎刀,就開始砍殺離得最近的漢軍士兵。
“你們在做什麼?”夜昙正在隊伍的後方。
等前方傳來勝利消息後,她才來得及策馬上前。
沒想到,郭将軍的動作居然這麼快,先頭部隊居然這麼簡單就已經攻進了敵軍主營。
任可汗再如何勇猛,終也不可能以一敵百。
很快,他還是被漢軍士兵拿下了。
此時,雙方都已經殺紅了眼。
尤其是漢軍。
眼前站着的是殺害自己兄弟姐妹,父母親朋的始作俑者。
郭都護策了馬背過身去,這意思其實很明白了。
自己的長官并沒有要阻攔。他們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提着武器上前。
少典有琴護着自己的父親退後,用自己的身體擋了刀。
第一刀隻是擦過了眼。
“你們在幹什麼!”
“本公主命令你們都停下!!”
“住手!!!”
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夜昙眼睜睜地看着那刀揮下。
刀光劍影,令她的眼前模糊一片。
情急之下,夜昙趕緊搭起軒轅弓,卻隻是射中了一個士兵的肩膀。
畢竟她也沒練過不是。
“你們再動他一下試試!”夜昙憤怒地沖到了郭都護馬前。
“你們這些混賬!”
“郭将軍!當初你怎麼答應我的?”她沖着人怒吼。
“公主”,郭都護沉吟片刻,終是開口,“且不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我漢室七十年來,對北人屢戰屢敗,以緻士氣蹉跎,國威淪喪。這種局面……今後必須要徹底扭轉。”
“此戰,打的就是聲勢之仗。”
“就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世人……從此以後,攻守易形了。”
飲馬瀚海,封狼居胥,正是他們這些戍邊将領幾十年間,夢寐以求的事情。
這次雖然消滅了可汗親率的主力,可草原帝國還有其他部落。
很快又會有新的可汗。
“公主放心,郭某從不食言”,郭都護看了看不遠處的人,“他隻是代父受過,我無意傷其性命。”
卻也不會什麼也不做。
說着,郭都護的手臂揮了下去。
“不要!”隻能在幾步之遙處看着他一人去承受一群漢軍士兵的怒火……
怎麼可能?!
“來人,攔住公主!”當然,郭都護還沒忘記朝夜昙拱手道謝。
“此戰能勝,多虧公主獻計。”
“你混蛋!放開我!”
郭都護卻是絲毫不理會夜昙的怒罵,待覺得差不多了,才朝親兵們使了個眼色。
夜昙終是沖了進去。
她是看也沒看頹然跌坐在一旁的可汗,隻是撲到另一邊。
四周都是鮮血和斷手斷腳的屍體……
“有琴!你怎麼樣!”
“你别聽他們的!我根本不是那個意思……”
“你别怕,放心我一定會治好你的!”
夜昙伸出手,卻又猶豫。
她不敢碰他的傷口。
不僅是因那濃郁的血。
“你别過來!”
他忽然覺得,什麼也看不見……是好的。
“别過來……”
至少不用再面對她。
“來人,都帶回去!”馬上的将軍下了最後的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