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王母你還和他廢話什麼啊!”夜昙仰起頭來朝着虛空吼叫。
他們被騙了!
這是第幾次了!她的尊嚴呢!
再忍不了了啦!
畢竟離光夜昙是十八歲就敢誇下海口說自己算無遺策的人。
“咳咳……”隻不過剛吹完牛就是一陣猛咳。
“昙兒!”
夜昙接過少典有琴遞來的丹丸,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嘴裡一送完事。
一旁,青葵則在給她施治愈術。
“有琴你能控制那些個武器麼?”夜昙滿眼期待地望向自家夫君。
好歹也是他鮮血喂養過的呢,會聽話才是。
神君轉頭看向空中,那武器仍在東華帝君手中震動。
“我試試……”少典有琴開始捏訣。
隻是,随着玄商君動作,空中那團黑霧登時也直直沖向他。
顯然是要阻攔、擾亂的意思。
“……”黑霧受東華帝君的操縱。
與之纏鬥片刻後,神君向娘子搖搖頭。
總歸是不太行。
現下自己乃是凡人,法力不能同日而語。若拼盡全力,或許能保持住這互相拉扯的狀态,可東華帝君到底得了先機。
他勝算不大。
那廂,随着少典有琴停下動作,半空中的東華亦停了下來。
“死老頭!你不想讓歸墟補好?你想毀了昆侖?你究竟安的什麼心!”夜昙的嘴是沒一刻停歇的,仍在叭叭叭輸出。
想不注意都難。
“小娃娃,你以為老夫是無緣無故要毀歸墟封印嗎?”東君居高臨下地看着人,“老夫自有考量。”本就是他為貳負提供了地脈紫芝的培育法。
再說這昆侖結界,是補好了沒錯……
說實話,有了五樣武器作為法力的增幅器,此處又有足夠的混沌之炁,加上祭台陣法,那昆侖結界也好,歸墟的結界也罷,都不在話下,就算要開天辟地……也未嘗不可。
“莫非……”西王母仍被東華帝君的法術禁锢于半空中,姿勢很不好看,钗環亦有散亂,“你還一直想着那時之事嗎?”她驚訝地看向東華,“那時候……”
“從前的事情,你們忘了,世人忘了,老夫可沒有忘。”此時,東華臉上終是褪卻了所有玩世不恭的表情。
當年,他們花了多少力氣,才能在降魔大戰之中盡數封印魔族啊……然而,付出上古諸神凋零這般慘痛的代價……究竟換來了什麼?
昆侖之所以能安耽地與世隔絕,到底是因為這裡的神祇失了權柄。
如今四界,已是天界神族的天下。
他與瑤華,幽于昆侖與扶桑,再無人記得。
然,因果報應,佛法亦須償還,況世人之債乎?
“你到底想要什麼?”夜昙率先明白過來,“不如直說!”
若說東華帝君也如之前那兩位一般,想毀滅四界,或自己稱王的話,他何必饒了這麼大一個圈子,讓他們去尋回那五樣可修補祭台封印的武器呢?
早在祭台封印被破壞,混沌之炁不斷洩露之時,以他之能,就該出手滅世了不是麼?
畢竟噎鳴與貳負都妄圖利用歸墟混沌興風作浪。
東華帝君作為扶桑之主,加之遠古神族亦曾封印魔族,說他沒有一點毀滅四界的本事……
她都不信!
“要我将這歸墟的封印補上自然也可以”,東君緩緩開口,“不過,你們需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我要重新返回天庭。”
“你不就是神嗎?”嘲風開口。
“難道還能去不了天庭?”
“他要的是現任天帝的金批。”西王母是那個最懂的人。
昔年神魔大戰時,她還非常年輕,但也同樣是親曆者。
上古神祇盡數凋零,她又如何能不心痛?
這些人的英靈與功績……并沒有得到承認。
如今的史書,記載模糊,不過推之以時間久遠,不可究知。
“……”歪在祭台周邊的幾人均有些無語。
神族果然是規矩甚多!
嘲風在心中默默吐槽。
“就這麼簡單?”夜昙朝着空中激動喊道。
“那我現在就做主了,答應你!”
不就是封官麼?有必要鬧這麼一出麼!
“……”剩下三人再次默默無語。
“喂!你家這位已經有這樣的權力了嗎?”嘲風拿胳膊肘杵了少典有琴一記。
“……”後者想了想,望向漂浮在天空之中的神,“東君這要求,我可以禀明父帝,若是陳明利弊,父帝自會答應。”東華帝君乃是神族元老,若真是找上門去索要一官半職,他父帝有什麼理由拒絕?
他亦不明白為何要鬧出這陣勢來。
“玄商君此話可當真?”東君語氣淡淡的。
“當然”,夜昙再次強調,“我們說了算的!”
“老頭,你還不趕快把武器都還給我們!!!讓我們把歸墟封好——”
“且慢……”東君步步為營。
“我有三千弟子,也需要與同我一起成神入天。”他一人當然怎樣都可。
可天界神族奉闡教為正宗,憑他一人之力,怕是什麼現狀都改變不了。
“弟子?他們……在哪兒?”此言一出,西王母亦面露震驚。
她居然一點都沒有聽過這事。
“難不成是在扶桑?”可她不記得他喜歡收什麼弟子啊?
就在西王母震驚之際,嘲風已問出了聲。
“那你随便将那些人封在扶桑不就結了?”
“我的弟子……”東君低頭看向了夜昙,“在紫雲山。”他意有所指。
“你說什麼!?”夜昙驚訝地拖住了自己的下巴。
紫雲山能有什麼?不就是些蟲妖怪麼?
“紫雲山……”神君沉吟。
如今看來……這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沒錯,在你們出現之前,老夫就已有所打算,試着找過那些武器的栖息地。”東君撫了撫胡子。不過,他花了大力氣,也才找到一處。
“隻是沒想到你們居然送上門來”,這可真是大大加快了他的計劃,“初時,老夫在扶桑忽然感覺到冥王噎鳴的力量波動,便派出傀儡監視。等他來了昆侖,亦是老夫暗中瞞下瑤華。老夫本想借他一臂之力,拿了他的簿子,解了昆侖歸墟封印,再幹掉他,便能在昆侖與天庭分庭抗禮。誰知,地脈紫芝居然就能解決了噎鳴。”本來他都計劃好突襲噎鳴了。
“啧啧……那老家夥也不行了”,東華兀自在那說着風涼話,“那沒法子了,老夫隻能臨時更改計劃,告知貳負如何培育地脈紫芝,如何利用地脈紫芝破壞祭台封印。”一切都很順利。
甚至不需要他出手,夜昙等人就直接将貳負給打敗了。
“真是後生可畏呀。”說到此處,東君不由欣慰地摸了摸自家胡子。
“……”夜昙忍不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誰要他肯定了!且他這話說的,好像他們同他是一夥似的。
“噎鳴死了,他那書都不知道掉在哪了。加上貳負也死了,隻有咱們小濁花看過。”東華帝君的面上甚至一片和藹。
“加上紫雲山那邊一直沒有進展,老夫便心生一計,不如就借着你們的手,拿全了武器。”
“……”夜昙相當無語。
這死老頭将他們耍得團團轉以後又誇他們。
不得不說真的很讨厭!
“……所以紫雲山那個魔神也是……”夜昙這下反應過來了。
“哈哈哈哈就是我啊……”東君仰天大笑。
“是我的化身罷了。”
七寶妙樹這個武器他倒是早先就發覺了。
雖然也是偶然間。
但想到隻有一個也沒什麼作用,就還是讓那樹仍長在原地,順便發光發熱。
“不然你以為那蟠桃樹種都是哪裡來的!”
“那你幹嘛要喂蟲子吃蟠桃啊!”夜昙一陣惡寒,“你到底有什麼陰謀!”
“你們之前沒有查到嗎?”東君沖着夜昙擺手,“有了蟠桃,那些蟲妖飛升的可能便會增大了……”隻要他能夠讓人與妖迅速成仙,何愁無人依附?終有一日能與天界分庭抗禮。
甚至連魔頭……也會經不住誘惑而加入他們吧。
如此,同化神魔的目的就達到了。
“你們都知道,凡人飛升困難,若能忍受我特制之毒,先變為幼蟲,然後以蟲身食用蟠桃,便能妖化自身去往天界。”
“等等……你是說紫雲山那些蟲子,都是人!?”夜昙驚叫出聲。
下一秒她就後悔開口了。
夜昙猛地看向少典有琴。
後者果然變了臉色。
“也不全是吧”,那山中很大,當然是有真妖精的,“但樹上挂下來那些基本都是意欲成仙的凡人所化。”
“可是,還是不行……”就在夜昙擔心她有琴會不會胡思亂想時,東君再度開口,“好容易有幾個成功的幸運兒,卻依舊不得入天門。”
“南天門守衛森嚴”,少典有琴沖夜昙輕輕搖搖頭,示意她别太擔心,“加之若是凡人、妖獸等飛升成仙,必有司官對其過往履曆進行核查。”其實渡劫飛升的事情司命殿都有檔可查。
不可能胡亂接收的。
“這……”南天門守衛森嚴麼?
夜昙抽了抽眼角,決定還是不質疑了。
她總得給自家夫君保留一些顔面吧?
“可是老頭……你都已經是執掌扶桑了,為何還要……”
另起爐竈也不差吧?
“還不必受天庭挾制,豈不美哉?”
“就像你在沉淵一般?”
東君看向夜昙。
地脈紫芝的過往,他當然一清二楚。
“凡人不能升仙,于老夫也不是大問題。”自己當然是可以在扶桑開辟一方空間庇佑他們。“隻是,上古之神所抱持着的志向,需有人來代替他們完成;遭受的不公,亦需有人向四界澄清。”
“志向?不公?”夜昙有些不解。
上古神魔不都随心所欲麼?既如此,何言公道與否?
“老夫還要天帝向世人澄清真相。”
他還記得,被偷襲後,摯友是如何死在自己面前的。
若非得他保護,自己怕是早就神隕了。
而闡教這幫神仙從昆侖處偷了寶貝,在昆侖之外成了唯一的主宰。
不僅如此,還妄圖将所有的功績均集于一身,還将所有上古的神法秘書盡數銷毀,以防升仙之術外流。
背叛者……即使過了萬年,也絕不能饒恕。
“呃……”夜昙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這曆代天帝究竟還得罪了多少人啊?
怎麼前來尋仇的這麼多?
“若你們不答應老夫的要求,那老夫……亦顧不得四界。”說實話,自己沒直接要求少典宵衣讓出天帝之位已是不錯。
“我們并無此意!”西王母叫道,“東華你還不住手!!!”
“誰說我們并無此意!”東君似笑非笑,“沒有此意……那是你,瑤華。”
“我就是要所有人都擁有平等的升仙機會,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從前究竟發生何事。”
“事實也證明了,他們不得人心。”
“不然,怎會有闡截之争,怎會有如此多與我志同道合之人?”
在他看來,不擇手段的正義,也是正義。
“如果我們不答應,你真敢拉着四界一起陪葬嗎?”夜昙癟癟嘴,“我才不信!若四界生靈都滅絕了,你那公道向何人去讨?”公道這種東西,無非就是殺了仇人,又讓世人見證。
“老夫自會保證自己的族人、子弟與信徒。”
“切!不信!”一路走來,放言颠覆四界之人,其實隻有若冥王那種瘋子是真的瘋。其他家夥麼……她覺得還是虛張聲勢來得多。
“地脈紫芝,你不是已經看了噎鳴那本書嗎?”
“那就該知道,古往今來,滅族之事都相當尋常。”上古時期,這種事情多如牛毛,可能噎鳴那家夥都懶得記錄了。
“……???”夜昙不由皺緊眉頭。
書裡那亂糟糟的内容逐漸浮現在她腦袋裡。
“呵,小娃娃呀”,東君朝她笑笑,“你可知,當初是誰去散布了東丘地脈紫芝為滅世毒花的消息嗎?”
“……”青葵與夜昙對視一眼,紛紛沉默下來。
誰啊?
她們好像的确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喔?
“你的意思是……東丘之事,是有人蓄意為之?”青葵的語氣微妙起來。
“難道不是因為咱們剛好開花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傳言嗎……呃……”
如今這臭老頭既然刻意提起這茬,說明事情并不那麼簡單?
“難道傳謠言那人是你?!”夜昙隻覺自己身體一涼。
青葵亦緊了緊扶着夜昙的手。
四人皆不可置信地沖着東華帝君看過去。
半空中的西王母忍不住閉了眼。
這老家夥!到底背着自己搞了多少事啊!
“你們想啊,當初,那神叛離昆侖,因地脈紫芝能夠吸清汲濁,平定歸墟,便将之種在東丘。那為何如今幾乎四界所有相關書籍都記載,地脈紫芝能開啟混沌歸墟,是滅世之株呢?”
“那不是因為本來就能嗎?”嘲風忍不住接嘴。
“抹去了它真正的作用,并讓人放出謠言……你們覺得是誰做了這件事呢?”
“……是我啊。其實,那時候,叛神已死,知道地脈紫芝來曆與用處的人少之又少。不知當初他是不是心虛,竟沒有同後人說明地脈紫芝真正的功用。”所以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
“所以……破壞地脈紫芝……”
“進而讓神族代代送人去填歸墟……”
“是你的傑作?”
夜昙忍不住看向少典有琴,心中五味雜陳。
一時之間,她倒是忘了對方是自己的仇人,隻顧着心疼夫君了。
“他們活該啊……那叛離昆侖的神,就是如今天界帝族的先祖——昊天!”
他當然要懲罰那個殺他摯友,逃出昆侖的背叛者,還有他的後人。
“不說是天界神族自己恐懼混沌之力方才毀去地脈紫芝……”
“派族人修補歸墟,難道不是為了神族顔面,為了四界之首的地位,為了什麼少典氏的榮光?”裝什麼清高呀?
他最看不慣的就是這點。
憑着所謂的拯救四界之功,他們家的後人一直穩坐天帝之位。
……夠久了吧?
當年之事,甚至連野史都稱不上了,而是成了無人問津,無人知曉的密辛。
如此,公道何在?
“!!!”
……這八卦噎鳴那小破本本上可沒寫!
夜昙怒了。
就隻是為了報複他們,就費了這麼多心機,牽連了這麼多人!
害得她有琴這麼慘!這梁子是結大了!
“有仇你不會幹脆點報嗎?為何胡亂篡改天命?”順便還把她和姐姐都連累了!
“還是說,如今他們尊你為帝君,為上神,你舍不得榮華富貴了?”夜昙試圖誅心,“就想着與他們争權奪利?我看你也不比他們好!”
“我固然不賢,卻也不會為了富貴做下背刺朋友之舉。事實證明,他們一脈沒一個好東西。就拿現任天帝來說吧,推自己兒子去送死,還拿無辜者性命相脅,真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諸般卑鄙行徑,與魔族何異?”
“……”夜昙語塞。
這可不能怪她不幫忙辯駁啊,怪隻怪天帝實在太拉!
“至于小濁花你說的天命……哈哈哈哈,天命哈哈哈——”東華帝君雖然是一個老頭,聲音倒也渾厚,能穿透重重混沌,刺得在場衆人心中震顫。
“哪有什麼地脈紫芝的天命?”
“你可知那天命是誰定的?不過就是我們這些老家夥,還有那些老魔頭口中的一句話罷了,哦對了,還有少典家的那些老貨!”
“我們覺得地脈紫芝好用,便用了。”
“以地脈紫芝的混沌之力鎮壓混沌。”
“以地脈紫芝澄清歸墟。”
“以地脈紫芝挑起四界争端。”
“皆是如此。”
“地脈紫芝,分明就是我昆侖神物。”
“昊天那老兒,覺得可以利用,便偷了。還美其名曰什麼上神賜下了地脈紫芝,拯救四界蒼生。什麼上神的恩賜?那不過是一個神想要統禦四界的野心,是他竊取民心進而禦極的手段。”
“不過……”東華帝君目光炯炯,俯視着臉色相當難看的玄商君。
自己指着人先祖罵了半晌,他竟是始終忍着沒有反駁。
倒是好涵養。
“我倒是真的好奇,那個無恥老兒的後人裡居然會出這種異類。”
“還有你啊小濁花,你這無情無知的壞心眼草木竟然還替仇家的孩子鳴起不平來,啧啧……我昆侖可沒你這樣吃裡扒外的濁花……”他們昆侖的地脈紫芝們都好生狂野的,“是不是在外面太久,土壤不對所以變異了呀?有道是橘生淮南則為橘啊……”東華摸摸自家白須。
“滾!”誰吃裡扒外!她吃的明明都是憑自己手段從離光氏禦膳房摳的!
夜昙火氣上湧。
她就知道那些神谕都是字面上的意思!
都是放屁!
“你這老兒難道不也是欺世盜名之徒嗎?”
但她也隻能繼續無能狂怒。
“我是。”
東君厚顔應下。
夜昙有點噎住了。
“好……好吧!”
離光夜昙你要挺住!輸人不輸陣啊!
與惡人為伍,正系你之所長!
不能露怯,且與他周旋看看!
“世人愚鈍,我想讓他們知道什麼,他們就會對此深信不疑。”
“反之亦然。”
所謂翻雲覆雨,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