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琴,老頭子怎麼又飛走了!”夜昙拿手怒指。
眼看少典有琴和東華商量完畢,東華帝君卻又自顧自地升上半空,開始結印。
“老夫自然有事情要辦。”半空中傳來東華的聲音。
自己還得貼偈子。
“剩下的就倚仗玄商君了。”
“……那你好歹将王母喚來幫忙呀!”夜昙梗着脖子沖上頭吼叫。
“她中了我的法術,暫時醒不過來的。”
“……”夜昙氣結。
所以現在這是賴定了她有琴是吧!
“那你……”沒法子,夜昙隻能回頭拷問夫君,“你到底要做什麼!?”見人表情微變,更是怒上心頭,“你今天必須都給我交代清楚了!不然就……就罰你沒媳婦也沒孩子!”
“好好好,我都告訴你還不成嘛!”他也沒想瞞,本來也沒辦法瞞。
待會兒他們幾人還得合力,方能有幾分勝算。
說着,神君指了指那些武器。
“你是想要用五件法器嗎?”夜昙瞬間就明白了。
“對。”
沒有東華的刻意阻撓,要控制武器……不是不可能。
“隻是要付出一些代價。”
一旁,青葵與嘲風一時無語。
“你……會怎麼樣?”夜昙當然第一個不願意。
“要是還有金身……那便沒事。”
“現在的話……可能會死吧?”
他也不清楚。
說着,少典有琴便向着武器處走去。
此時,紫色箭雨雖未停歇,結界的範圍亦擴大了不少,好歹能護住夜昙四人。
“不行!我絕對不同意!”夜昙當即要去拉人。
她的手觸上少典有琴臂膀時,她能夠感覺到他的手也與祭台上的武器一般在震動,似乎是在對抗着他的意志。
“昙兒,别動。”神君盡力維持住武器的平穩。
他轉頭看向嘲風。
“嘲風,你和青葵公主一起去控制玄洞中的混沌之炁。”
說着,他便再度捏訣,從祭台中央的大結界處分離出一個小結界,将青葵與嘲風圈在其中。
“好。”嘲風點頭。
事到如今,再說什麼“我來”的廢話,也無甚用處。
剩下夜昙一人杵在祭台邊上……幹着急。
“有琴你怎麼樣啊?”維持那麼大的結界不說,還要操縱武器畫陣……他能撐得下去麼?
“昙兒,你别擔心”,少典有琴咬咬牙,“我……可以。”
“……”夜昙默默地松開了手。
隻是不消片刻,她就看到有殷紅的血液自少典有琴的唇角溢出。
她還看到,他又往回吞咽了!!!
“你個傻瓜!”夜昙忍不住開始罵人,“憑你一個人是控制不了五件武器的!”
“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我……”神君咬緊牙關,努力沖夜昙擺出一個輕松的笑容,“沒事,我撐得住……”
“不行!你不能死!”自己絕對不能讓他這麼下去了!
看着眼前的一切,夜昙不由握緊了拳頭。
不說别的,要是他死了,現在他們連這個祭台都封不好。
夜昙回頭看了看正在引導混沌之炁的青葵和嘲風。
他們的情形也沒有好到哪去。
神魔混合的執念直沖雲霄,很快就将才修補好的昆侖結界給破了一個洞。
東華此時正與空中四溢的黑氣激烈碰撞,那速度快得簡直要出殘影。
“哈哈哈——”空中傳來的不僅僅是刻骨寒意,還有貳負那足以讓人毛骨悚然的吼嘯聲。
完全不像尚有神志的樣子。
也是啊,和那麼多亂七八糟的東西混合在一起了,很難不狂暴吧?
“……”
怎麼辦?
怎麼辦??
不行,離光夜昙,你要冷靜點!
夜昙握了握拳,向祭台中心走去。
“昙兒!”這回輪到少典有琴急眼了,“你不要靠近那!危險!”
那是所有力量彙聚之處,亦是最易被執念攻擊的所在。
夜昙卻并不理會他,隻是一個人站在混沌源頭,低着腦袋仔細觀察。
“昙兒!”遠處的青葵也着急起來。
但她不敢挪動。
若是放松,混沌之炁會傷到昙兒和玄商君的!
“姐姐我沒事,一會兒就好!”夜昙沖着青葵方向喊道。
她隻是忽然想起……之前自己在那本書裡看過的那個法陣!
說不定還能夠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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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夜昙果然從祭台處退了下來。
“有琴!”
見着夜昙向着自己奔來,神君多少松了口氣。
隻是下一刻,他便笑不出來了。
“你做什麼?!”
他看見夜昙蹲下來開始在武器附近畫符陣。
“昙兒!”
“如果我不幫你,你救不了四界的!”夜昙被喊得煩了。
她一跺腳,站起來直面少典有琴。
“我畫的是上古的法陣,能發混沌之力。”
“昙兒你不用……”他根本不想讓她牽扯其中。
“你還要說你一人便可以是嗎?”這什麼意思?明明就連姐姐和姐夫都派了活,所以當她是花瓶麼?
“就算你的四界會因此不複?你也堅持嗎?”
“你為什麼不求救啊?為什麼一直要一個人抗?”
“難道我就這麼不值得你相信嗎?”
“不是……”少典有琴有些無言以對,“昙兒,你聽我說……”
他不敢放松手上的力氣,隻能緩慢開口解釋。
“我……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救這四界。
“但這止于……我一人。”
“方才你說,若我……救不了,需要你……”他看了看遠處的嘲風和青葵。
他當然是找了個借口,讓他們盡可能遠離危險的漩渦。
昙兒卻沒這麼容易被蒙騙,隻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護着。
“需要……幫助……”否則四界就會毀滅……
“我……不會要你們……幫我。”因為這是以他人的性命為代價。
她自己身體都還不舒服,自己有何面目讓她來承擔這風險?
“代價……絕對……不能是你們。”
若是因為自己辦不到,就拿别人當代價,這算什麼?
君子不為,況神祇乎?
“我願意啊!我自願的!”又不是為了别人,那是為了他啊,她當然願意的。
“昙兒……”神君依舊露出不贊同的表情,“聽話……”
“你個傻瓜!”夜昙急了,“你别忘了,若你封印失敗,混沌之炁洩露到昆侖之外,四界毀了,我也會死的!”一時情急,她也隻能用這事來來要挾于他了。
“你生于混沌,不會死的。”地脈紫芝的特性,自己早就和西王母讨教了。
她身上封印已解,縱使是人身,也能在混沌中存活。
“不跟你說這個!”眼見自己說不過他,夜昙便不再糾結。
趕緊換個戰場重新開始才是正理!
“你方才說不會要求我們做什麼是吧?”
夜昙走到少典有琴身邊,伸手去抱他手臂……撒嬌。
“可是曆劫都結束了,我們也該回到天上去了呀!”
“不管怎麼樣不都是要死了才能回去嗎?有什麼關系嘛!”
“……”她說得是沒錯。
“可是昙兒……”少典有琴試圖說服夜昙。
“不需要……”她本不需要去受死亡的痛苦。
“你自可通過淩雲渡……返回天界。”
也不怪少典有琴下不了決心。
凡人一念,有三千煩惱,做決斷就更加艱難了。
“我不!”
夜昙一下否決了這個建議。
“昙兒……”
“你先聽我說!”夜昙擡手止了人話頭,“你也知道,我撒過的慌,恐怕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多;我騙過無數的人,卻少有愧疚。”
“那些人……他們不是蠢笨無知,就是利欲熏心,所以活該被我騙。”
“可是有琴……”夜昙定定地看着少典有琴。
“那一夜,與你說的話,卻不是謊話。”
“既然說過要永遠在一起,那就要在一起。”
不能同生,便共死。
“我這麼說,你可明白?”
“我……明白。”
神君低頭看向扒着自己手臂的夜昙。
“可是……我沒有……必勝的把握。萬一……你會痛的……”
“那你就在那個光打到我之前就把我打暈。”夜昙一臉自信。
“這樣就不會痛了!”
“我信你!”
“……”現在壓力給到了玄商君這邊。
他可一點不想這般啊!
“那……你究竟要如何……”
“行了~”
夜昙踮起腳親了親人帶着鮮血的唇角,又沖人眨眼,一臉“你就瞧我的吧”。
說來,這神仙血……還真是格外香甜。
夜昙舔了舔唇角,表情漸漸冷下來。
“嘲風你必須保護好我姐姐,就在外圍等我号令。”她開始指揮着現場之人配合自己。
“我畫好陣後,你們就負責向着我的陣中注入清濁之力。”
她需要他們為法陣提供神與魔的力量,而不是簡單的混沌之炁。
因她需要清濁融合時迸發的巨大能量。
同時,外圍也是最安全的。
她有什麼辦法。
天上那個老頭正被貳負糾纏着,有琴得在這空隙修補雷霆柱,固結界,畫法陣。
再拖下去,怎麼看都沒勝算。
“好!”青葵點頭答應。
“昙兒你要小心。”
“東華老頭,你就負責看準時機,然後用揭帖把祭台封住,聽懂了嗎?”
夜昙沖着天空大叫,“你聽好了……要是失敗,我有琴之前答應過你的事情,都不算數!”條件不對了嘛,當然不能履約咯!
離光夜昙理直氣壯。
“……”
夜昙吩咐的雖然很簡單,其中卻大有玄機。
單就“時機”二字,就不是一般人能把握得的。
“一個女娃娃卻如此兇……”
東君抱怨了一句,又開始與貳負引導的混沌戰鬥。
“有琴,一會兒你把所有的武器都控制住,幫我護法。”
“我來負責讓它們挨個處于啟動狀态。”
“好。”神君當即應下。
這個不用她交待他也會做的。
萬事俱備,夜昙再度拔了軒轅弓,催動武器之力。
劍刃所及之處,就是法陣的紋路。
青葵和嘲風則源源不斷地将法力注入陣中。
“這陣還真是個無底洞呢!”嘲風還不忘向青葵開玩笑,“是吧葵兒?”
得到青葵白眼一枚。
“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個!”
“……”他這不是怕葵兒太擔心麼。
“好了!”夜昙跳起來,拍拍手。
陣成了。
“這是……”少典有琴分神看向幾乎遍布整個玄洞的法陣紋路。
也是上古法陣。
她這是将依托于武器的五星之陣,直接改成了陰陽大陣。
而這陰陽大陣和太極圖的原理十分相近,故而神君一眼看破。
夜昙這份機變和天賦,連他也不得不佩服。
“加油……你再加把油啊!為什麼,為什麼不行啊?”
夜昙死死地盯住了眼前的法陣。
她看着光影漸盛,随後又保持在了一個特定的強度。
祭台的封印、武器,還是不免和貳負的執念互相共鳴。
“這陣……”
少典有琴看向陣法。
他雖未有若夜昙這般奇遇,得見那本記載了諸多法術密辛的上古之書。
但那陣法和蟠龍古印、噬心陣,都是上古遺留的法術,自有共同之處。
“是那個……”神君眼神一亮。
總體上是沒有問題的,但細節上出了一些偏差。
他當即伸手,想要将法陣疏漏處補上。
“什麼啊?”夜昙盯夫君盯得很緊。
“青葵公主和嘲風注入陣中的是太陽及太陰之力。而你我為人身,你使出的濁氣,實位在少陰。而我則為少陽之力。”
“你都看出來了啊!”夜昙撓撓頭。
她還以為他沒那麼快看懂的。
畢竟她可是開了挂的!
這陣的原理即是太極陰陽。
神魔,乃此陣之外的青葵與嘲風。
介于神魔之中的,是他們二人。
四象不缺,方能成陣。
神君灌了一會兒神力,隻能抽手。
他發現,自己真的沒辦法同時兼顧五樣武器還有法陣。
“不行……”他隻要一不往那裡施法,那陣馬上就不行了。
果然夜昙強行将五人陣改成四人陣,就很強行地在逆天。
混沌的碎片噴出來,在衆人臉上割出了許多細小傷口。
“有琴……”夜昙盯了那陣良久。
“……什麼?”
“我想……”
“不行!”沒等夜昙開口,神君就覺察到了她的目的。
“可是!”可是他們如今死了,還能複活的呀。
還是很賺的。
“你不是說……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嗎?”她真的是最大的騙子!
“已經來不及了,很多時候,都是這樣的。”意識到的時候,就來不及了。
“我們有哪一次不是被命運推着走呢?”夜昙已是有了清晰的決斷。
“凡人的一生……不論悲喜,在神明眼裡,都很短暫。怎麼如今你反倒傷感起來了?”
“……”這道理他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
“可是我……”他舍不得呀!
做了凡人,如何能若天道般冰涼無情呢?就是神祇也做不到吧?
東君、金母,不也都有情有欲麼?
“有琴……”夜昙當然沒有要退讓的意思,畢竟她向來就愛自作主張。
“咱們不過是渡劫而已,又不是真死。為了這個就将四界置于險地,真的一點沒必要的,你說對吧~”
“……”她總是欺負他!明知自己不忍心的,也說不過她……
偏生他又……的确放心不下四界生靈。
少典有琴,你究竟為什麼會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呢?
說到底,一切是你自己的錯!是你不察、松懈,這才……
神君懊惱地閉起眼。
他相當生自己的氣。
“那我不是還說過願意為你死的麼……好了好了”,見人就要直接來捂她嘴了,夜昙趕緊改口,“我們是永遠不分開呀!人家又沒騙你,别生氣了啦~”她試圖給人順毛。
“那一會兒肯定會很疼的”,夜昙還沒忘了提要求,“你能不能……”敲暈她或者幹掉她呀?
“不能!”
“那你也知道我怕疼的嘛。”夜昙忍不住噘嘴。
“……我……辦不到。”
“那你要是不同意,再連累我姐姐有個萬一,我恨你一輩子!”
見軟的不行,夜昙便強行牽起少典有琴一手,放在自己脖頸上。
“我……昙兒你……”少典有琴隻是搖頭。
“你怎麼能……”她怎麼能這麼逼他呢?
隻有這件事……
不僅要他眼睜睜看着她死,甚至還要他主動去殺她……
他真的辦不到。
而且……
少典有琴不由自主地想起歸墟畔……
這無能為力的感覺……太熟悉了。
對着雙欲說還休,盛滿傷感的深邃眼眸,夜昙忍不住敗下陣來。
“哎……”她深深歎了口氣。
怕了他了!
“那行吧,那一會兒我自己來好了。”
“這個你可不能拒絕了哦!”
“……”最終,神君隻能微微颔首。
若是當真牽累了青葵公主,連累了四界……
有些事情,許是從一開始便注定了……不能轉圜,不能兩全。
“……”少典有琴看向夜昙。
所幸……他們一直在一起。
“???”夜昙還沒反應過來,身子便輕了。
再一看原是被人騰空抱起來了。
“……”這還是依了她了。
夜昙的主意,便是要以他們兩個身體為陣眼,引導所有的力量注入法陣之中。
因此陣乃逆天改命。
神魔與人之力,缺一不可。
故而非此不可。
夜昙回首看向少典有琴。
他們不是沒有默契。
隻是不願意、不忍心。
“有琴……我們能成功嗎?”機會總歸隻有一次。
“我會幫你。”神君騰出一隻手,将軒轅弓與劍抽出,遞給夜昙。
至此,四象之陣已蓄勢待發。
“誕生于黑暗……紡織星辰的神光……抱持其力……”
這咒文完全是夜昙根據之前那本書現編的。
軒轅弓與劍渾身發出了刺眼白光。
少典有琴能夠感覺到,拿心血灌注過的五樣武器正在受到她力量的感染。
而他的心亦正跟着她共鳴。
劍光引導着五樣武器的神力,往法陣的中心沖去。
随後那白光漸漸暈開,蠶食着黑暗與混沌的邊界。
衆人耳中響起聲聲凄厲慘叫,若鬼哭狼嚎。
然而他們都知道,這并不代表功成。
這光必須要将位于太極法陣中央的他們吞沒,他二人便會和貳負那失控的執念同歸于盡。
而外圍的嘲風和青葵是不受影響的。
天地陰陽,自然永存。
而天上的東君便會适時用偈子将歸墟封印了。
東華帝君當然不止是因為忙着戰鬥才沒來插手幹擾夜昙。
畢竟她那法陣可是個大工程。
那老頭不出手,顯然早默認了她的計劃。
“昙兒……對不起……”神君緊抱着人,不禁喃喃。
“……”夜昙看向少典有琴。
那些拿來要挾他的虧欠啊,補償啊,不過是玩笑。
他其實從來沒欠她什麼的。
可能……算下來還是自己欠了他。
想到這,夜昙向着自家夫君展露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有琴,你說……東華老兒的承諾能信嗎?”
“我們……沒有其他選擇了。”神君不想将内心憂懼顯露半分。
這樣她亦會憂懼。
但言語裡仍是帶了明顯的急切。
“昙兒,你千萬要抓緊我的手。”這昆侖聯通着四海八荒,三千世界的通路。“這萬一……迷失在什麼地方……那可如何是好?”他們還能再見面麼?
“……”他真的是很明顯!太容易懂了!
“行了行了,别擔心了啊!活着的時候你都護不住我,現在也沒必要多想了吧?”夜昙拍拍他肩膀。
“……”嘴是真毒啊!
“昙兒,别怕”,神君望着懷中人。
“我才不怕!是你怕吧?”
“可是……”他真的很害怕呀!
萬一呢?
夜昙随手扔了軒轅弓,手攀上夫君脖頸。
小手在他脖子上比劃來比劃去。
“有琴,你看待會兒我打哪兒好?哪兒比較快?”
“……”什麼時候了……她還是這般!
不過……自己就是愛她如此萬般皆雲煙,天永遠塌不下來的模樣。
縱心裡有再多煩憂,也消散了。
少典有琴低下頭,親了親夜昙的額。
那廂,夜昙則用另一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孩子……
對不起啊。
她真的……顧不了那麼多了。
這次要一起死了啊。
但……世界與你……總歸還是你爹比較重要點。
算了算了,一家人就應該整整齊齊地在一起。
爹娘都在呢,不用害怕的……
藍紫色閃光若流星雨墜落。
遠處的青葵與嘲風亦神色憂愁着盯着星光,不發一言。
直到白光淹沒了他二人,乃至徹底淹沒了整個玄洞。
明佛心,勝魔障。
不過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