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後。
夜昙出現在九霄雲殿。
她的臉色絕算不上好看。
夜昙被飛池一通捶門吵醒後,又被小仙娥們圍着打扮,之後便被強行架到了大殿。
“到底什麼事啊!”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如此無狀!”
“成何體統!”
“豈有此理!”已有截教元宿開始抱怨。
卻被東華用手阻止。
闡教衆仙則一言不發——這是文昌提的人選嘛。
“小娃娃啊……”東君笑着靠近夜昙。
若是這小丫頭,他倒是不介意讓她來當自己的對手。
“東華老頭!”夜昙忍不住搓了搓臂。
那不懷好意的笑容直接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少來套近乎!”
“還有你看清楚!我不是小娃娃!!!”她明明這麼青春無敵一位美少女好嘛!
“方才文昌君推舉你來做下一任天帝。”
“……”愣了半天,夜昙驚訝地跳腳,“你說什麼啊!!!”
驚愕之餘,她當然還有點小澎湃,小興奮。
“我當天帝啊?!”她是統領過沉淵沒錯,彼時,仇恨壓倒了一切,根本無心去想别的。
“昙兒……”神君有點尴尬地走上去,将人拉過來低聲耳語一番。
“為什麼要我來呀?!”聽完前因後果,夜昙不出意外地大叫起來。
“你……不是一直想成為四界最強,讓四帝對你言聽計從、俯首稱臣麼?”
“……”她當然記得,自己年少時的願望。
如今,機會就擺在自己面前。
夜昙看了看身邊人。
若是從前……她一定興高采烈接受了。
雖然和夫君遊山玩水,賺得盆滿缽滿是不錯,但……那樣的生活,她之前也體驗過了。
成為天帝,還是很新鮮的!玩弄四界于鼓掌間,想想就刺激!
就算她最終做不來……那大不了就告老還鄉~
隻是如今……這種局面下,天帝就是個苦力活好嘛!
“我不要!”怪不得她躺在床上時眼皮狂跳,原是有這出等着!
反正好事從來輪不到自己!
“……天妃,需慎重考慮!”禦座之上,少典宵衣面色不虞。
他當然沒忘之前夜昙的“遊山玩水”論。
怎麼着,自家人個個都當自己這天帝寶座是個燙手山芋嘛!!!
就這麼着急地避而遠之嘛!!!
“……”夜昙語塞。
“那……你們先容我考慮一下啊……”她決定先用緩兵之計。
“如此……”考慮到離光夜昙的性子,就在天帝準備宣布散朝以作緩沖時,朝堂上突然響起一個戰戰兢兢的聲音。
“陛下,帝君,小仙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是……”少典宵衣看過去,發現說話的是他沒什麼印象的仙人。
“回陛下,小仙乃是司命殿的文書官。”他是負責審核登記渡劫者績效的官員。
“你有何事?”少典宵衣已經很不耐煩了。
“回陛下,是關于天妃下界渡劫一事”,那小仙手一揮,文書便已經投影到大殿空中。
“天妃此次曆劫共計渡情劫兩次,根據天規,天妃及以上職務所需曆三世情劫,因此天妃尚不達标。”
“什麼?!”這回,輪到夜昙和玄商君大驚失色了。
怎麼會這樣!
兩人面面相觑。
“……”文昌沉下臉來。
莫非是司命殿有他們的人,篡改了文書?
關于夜昙究竟渡了幾次,他當然沒特别去看。
不過……
“本君以為,這不是問題,天帝人選乃是據仙人之功德,而非所謂的渡劫”,文昌當即否認了這名仙人的質疑,“今日,我們還是先議天帝人選吧。”
“豈能如此?”
“不是你們主張有教無類,不拘一格選材麼?”
至此,闡截二教衆神又開啟新一輪争論。
唯有夜昙還在和自家夫君擠眉弄眼,公開說着小話。
“這怎麼回事!!!”
“你不是說已經三次了嘛!”
她用腳尖踢人腿。
那她到時候豈不是還要再投胎曆一次,然後再死一次?!
“我也不知道啊……”神君亦是一頭霧水,“明明該是三次的。”
“一會兒我将司命叫來問問。”不會是文書記錄有誤吧?
“有琴……那天帝候選這事……你怎麼看的?”夜昙轉頭看向神君。
“你想我當嗎?”
“昙兒……”少典有琴斟酌着開口,“你自己想做天帝嗎?”
他也沒忘記,當初,要她當個天妃就逼得她祭出各種私逃下界的絕招,把整個天界都攪得亂哄哄的。
“我不做的話,我們會不會有麻煩?”
“應當……不會吧?”少典有琴想了想。
雖然父帝不再是父帝了,但母神和霞族還會支持自己。
那就應該沒事?
“……那”,夜昙想了想,還是拒絕了,“算了我不想當。”
比起權力,現在她更想要自由。
“要不讓清衡當?或者就是讓東華老兒去當也行啊?”
“有琴,你覺得呢?”
“不論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支持你。”
少典有琴在一旁擁住人。
于是乎,離光夜昙當即宣布——拒絕成為候選人。
在截教衆仙志得意滿的笑聲中,少典宵衣怒氣滿滿地宣布散朝。
這一個!兩個!三個!就知道自己開心,半點不知體諒君父之難!
“……”望着衆神散去,文昌帝君緊了緊拳頭。
“帝君?”站在他身邊的星君憂心忡忡,“我們怎麼辦?”
“莫急。”文昌帝君好歹維持住了氣定神閑的儀态。
他本以為離光夜昙該是看得明白局勢。
年輕人就是天真得很。
“此事,還得從長計議。”他們總有機會的。
另一廂,東華領着一幹弟子得勝而歸。
遠處跑來一個小仙,朝他恭敬行禮。
“師父。”
“事情怎麼樣了?”東華停下腳步。
“回師父,咱們在界下廣收門徒。如今弟子已遍布四界。他們已開始建廟膜拜,請願讓您成為新的天界之主。”
“好。”造勢是必須的,“繼續推進此事。”
所謂天妃和神君不和……當然也是東華暗示手下弟子幫忙傳的小話。
不管效果怎麼樣,總歸要嘗試分化他們。
隻要自己削弱這兩個人的威望,就憑那幫各自為政的闡教散仙,又能奈他何?
“是。”弟子應下,“師父,另外……還有一件奇事。”他想了想,湊近自家師父,與之耳語了一番。
“哦?”聞言,東華有些訝異。
“不是我們的人麼?”
“回師父,并非我們的人。”
“是嗎?這倒是有意思了。”東華帝君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此事,你繼續去查。必要之時,再加一把火。”
“是。”弟子應聲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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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禦前會議後,天帝下诏退位。
東君卻并沒有宣布繼位。
他昭告四界——自己隻會以共主的身份,統禦天界神族;号為“太微東霞扶桑丹林大帝上道君”,以彰顯截教之主張——四海内外皆兄弟,天上天下共神仙。
新的天界之主甫一繼任,就開始草拟新的封神令——宣布分封闡教,截神,人道、妖族有能者共千位。
神仙,聖人,佛,以及其他弟子,有教無類,能者居之。
為了能夠保證機會公平,他還令升仙官将能提升修為的神藥廣賜四界欲升仙之人,獸,魔,以保人人皆能成仙,長生不老。
一來二去,可謂是賺夠了聲名。
對于此事,玄商君的态度是——賜丹藥助人成仙總歸有些投機取巧之意。
但現在他還有更重要的問題亟待解決,那便是——天妃到底渡了幾劫。
“回神君,天妃,據命簿所記,天妃此次共渡兩次情劫,分别是于誅仙陣中,及竹屋成親之際。”
“不可能!你肯定是搞錯了!”
夜昙一把奪過命簿,瞪大眼睛又翻了數遍——依舊隻有兩次。
“你這什麼破本子!根本不對啊!”夜昙怒氣沖沖,“冥王池子裡那次憑什麼不算?!”那次她簡直是太偉大了好嘛!那難道還不能算是情劫嗎?!
這條件未免也太苛刻了吧!
夜昙第一次對截教的主張感同身受了起來。
“你們這渡劫規矩也該改改了!”
“……這……”司命為難道,“小神實在是沒這個權利呀……”
“要我看啊,就是你司命殿的疏漏!當時我有琴都看見劫雲了好嘛!對吧有琴?”夜昙哪裡肯将此事輕易揭過。
“這……”神君總歸有些疑慮。
從清氣池中出來時,他的确看到了天邊劫雲。
但司命殿的記錄理應不會出錯。
“星君,莫非那劫雲……”他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正如神君所想”,司命的眼睛死死盯着蓬萊的地面,“當時,月窩村附近有好些女妖,因神君以血、清氣等為其重新凝聚身體,故而得了機緣,加上她們自身修為也到了火候,因而飛升。”
“……”神君回想一番,當時的确有弟子前來報告。
所以那是紅鬟的劫雲?!
怎麼會這樣!
沒待神君消化這信息,夜昙已經炸了,正揮着美人刺要削司命。
“改了!通通改了!”她才不怕别人說她以權謀私什麼的呢!
“神君救命啊!”司命到處亂竄,倒也還算靈活。
“好了,星君你先下去吧。”玄商君将司命的人影擋住,又朝着娘子賠笑。
的确是他們冤枉了司命。
“個混蛋!别跑!”夜昙直接将少典有琴案上的文書往司命逃走的方向擲去,随後又脫下自家鞋子。
後者本是屁颠屁颠地以蛇形路線逃跑,躲過了文書,卻不幸被蓬萊飛出的繡鞋依次擊中了後背。
倒地的司命星君依舊以最頑強的意志,最快的速度爬了起來,也顧不上背上的鞋印了,一溜煙逃走。
剩下天妃依舊在和玄商君掰扯。
“都是你都是你!”夜昙穿着襪子從東走到西,怒不可遏。
“還說什麼已經曆劫完成了!”
“那早知道這樣我那時候就不……”還好,她及時刹住車,沒将孩子的事情跟着秃噜出來。
“……不什麼?”少典有琴還在等着夜昙的下文。
“哎呀我是說……早知道還剩一次那我肯定就不自爆了呀!”
“……”神君無奈地看着娘子在蓬萊瘋狂轉圈。
這說的,好像他們有的選似的。
夜昙越想越悲憤,想要踢個東西出出氣,又意識到自己沒穿鞋子,若直接踢椅子……怕是會痛!
無奈,她隻得拿腳踹夫君白袍,“現在好了,曆劫曆得七零八落的,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理所當然地被人圈進懷裡。
“昙兒,别氣嘛……那大不了咱們以後再補……”
“補什麼補!不補!哼!”夜昙将神君圈着自己的手“啪”一下打掉,“什麼破曆劫!本公主再不可能奉陪了!”
“啊?”
“啊什麼呀!反正你爹都不是天帝了!這天妃誰愛做誰做去!”
“哦。”天妃可以不做,反正還是他娘子就成。
“哦什麼呀!”夜昙拿眼風掃人。
“昙兒,其實咱們不做神君、天妃也沒什麼,左右不過就是少拿一份薪俸,咱們不生氣啊……屆時搬出蓬萊,咱們去人間找個居所……”神君本意是要給娘子順毛,不成想娘子又炸了。
“你說什麼!?”夜昙的危機感大大增加。
她開始伸手掐算曆年所得靈珠。
薪俸……不是小數目啊!而且蓬萊有她所有的寶貝玩意兒!
不光是她有琴這個大寶貝,還有那昙花神廟呢!
根本不想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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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花園。
天界格局更動,賦閑在即的神君帶着天妃賞花散心中。
接下來的日子,應當日日都如今天這般清靜了吧?
想到此處,少典有琴心下多少輕松了些。
“神君,東君下了诏書”,飛池将送到蓬萊的诏書轉呈給少典有琴。
“知道了,你先去吧。”神君将诏書展開。
“咦?”坐在亭子邊晃腿的夜昙将腦袋湊上去。
“他還冊封了西王母為下一任天後?!”
“嗯……不過王母可能不會答應。”少典有琴想起那位瑤池金母的樣子。
覺得她可能會直接就将诏書撕了。
“我覺得西王母可能都不會讓宣旨的人進昆侖的門吧?”夜昙顯然也是這麼想的。
“……”夫妻倆個對視一眼,随後是一陣沉默。
“那東華老頭有沒有撸了我的天妃職務啊?”夜昙咬着手指。
她還是挺舍不得自己的天妃薪俸的。
總歸也是錢呀!
而且她根本不幹活,神職就相當于純屬白拿錢的福利。
但她也沒忘了自己在昆侖是怎麼罵東華老頭的。
“沒有。”神君低頭看了看文書。
大概是因為地脈紫芝是昆侖的神物,也被東君認為是自己人?
“那你呢?”
“也沒有。”
“那我們還會被趕出蓬萊麼?”
“……暫時不會吧,之後……”看着夜昙難得怅然的樣子,少典有琴也有些心憂。
當初辣目才于石屋住了一年,都舍不得離開,何況這蓬萊绛阙有他們太多回憶……都是自己不好,自她來到天界,好日子沒過上幾天,倒是成日跟着自己颠沛流離的。尋神識、下界、曆劫……
“昙兒,你不必擔心”,想到這裡,神君便執起夜昙的手,“此事我會去求東君。”實在不行就在界下造個一模一樣的出來。
“能不搬就最好,蓬萊我也住慣了,那要是我繼續當天妃的話……”
“隻要你願意,我回去就寫文書回複東君。”
“可是”,夜昙又想起了那糟心事,“司命之前不是說算劫數的就誅仙陣那次和那個什麼……”說到此處,她有些心虛地對了對手指,看向自家夫君,“還有我在竹屋捅你的那次……”所以他們以為鐵定能算情劫的根本就不是!
氣死個花了!
“昙兒……”神君難得見着夜昙心虛的樣子,有點想笑,“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可能是你真的太鐵石心腸了,以至于司命星君那命簿都想不出能算得上是情劫的劇情了”,說着,他還擺出了一副委屈心痛的樣子,唉聲歎氣的,“哎……可惜啊……”邊誇張歎氣邊瞅娘子。
“可惜什麼呀?”夜昙挑眉。
“可惜我呀!我本有心向明月……”
“……我看你呀,還是不夠可惜”,夜昙大搖其頭。
“啊?”
“本公主還可以讓你……更可惜一點!”話音剛落,她便飛起一腳,踩在夫君鞋上,還特地左右旋了旋,留下一點淡淡的塵土印記。
“……”
收拾完翹尾巴的夫君,夜昙拍拍手,又低頭看向诏書。
“那除了公布職務,裡頭還寫了點什麼啊?”
“就是封神的一些規則,你看”,少典有琴将诏書遞給夜昙。
“這……當真是人人都能成神啊?”那豈不是人人都能長生不老了?
這麼想想……還真的是有些小激動呢~
“東華老頭可真是會籠絡人心啊,怪不得你父帝會輸得一幹二淨”,夜昙斜睨了一眼自家夫君。
這麼一來,東華那厮相當于一下就擁有了成千上萬的信衆。
成仙的誘惑,何其之大。
“不過,真的能人人成神嗎?”夜昙内心還是有點子疑惑。
雖說釋家亦推崇人人都有佛根吧,但也沒有這樣主動公布修行指南的,反而都是些玄而又玄的玩意兒。
“那到時候,四界隻剩下了神族,會怎麼樣啊?”雖說她也知道自己有些杞人憂天吧,“若真有一日,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四界的生命回歸了原點?”
她覺得,東華老頭走的,名為封神,實乃滅人之路。
真的就是對的嗎?
“我覺得……人人成神是不可能的。”現實殘酷,人與人的資質,道德都相差得太多。
“普通人若修仙,就算按這指南修煉,心志不堅者,亦會遭反噬,走火入魔。”
“倒也是。”夜昙點點頭。
畢竟規矩現在都在東華帝君手中。保不齊有一天他覺得自己的勢力培植得夠了,改主意了也說不定。
“不過……”她看向少典有琴。
“你知不知道你這話要是傳到你口中的那些‘普通人’耳中,可是會被他們圍攻的!”夜昙拍了拍自家夫君的肩膀。
他們隻會認為他是自私自利的僞善者,是壟斷成仙之路的壞人。
至于走火入魔什麼的,沒人會聽的。
“哎……”神君深深歎了口氣。
“好了好了,不想了哈~”既然選擇不入這龍虎局,就萬事别管了呗!她腦殼都想疼了啦!
“不過……”夜昙看着夫君仍蹙起的眉,忽又有了主意,“夫君覺得,我們半隐可好?”她有琴怕是放不下的。
“……半隐?”聞言,神君挑眉。
半人半佛,亦官亦隐……
“娘子此計甚好,就依娘子。”說着,便向人揖了一禮。
“嘿嘿~”
“欸,有琴你看那邊”,夜昙忽的興奮起來,“昙花開了!!!”
“真的?!”他們今夜本就是來等昙花盛開的。
“走,過去看看!”
“有琴,你覺着,春花和秋月……哪個更好?”望着阆苑仙葩,夜昙忍不住為夫君制造難題。
“春花秋月一般……”當此之時,神君自是明白……娘子是要自己哄她。
“皆不如昙花……天下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