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琉璃洲正殿前已經是重兵把守。
“天妃留步。”一守門仙将直接将紅纓槍怼在夜昙面門前。
“你敢攔我!?”夜昙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早在她還是假冒的天妃時,就已橫掃天界,還創下了諸如私逃下界這般豐功偉績,“你覺得能攔住我?”
“回天妃”,侍衛并沒有退縮。他是此次封神後新上任的神将,當然不清楚離光夜昙的性子。
“東君有令,少典宵衣與霓虹不得離開宮殿一步,亦不許外人探望。”
簡而言之就是将他們都給軟禁了。
至于夜昙……東華帝君也知道攔不住,便索性随她去鬧,總歸不至于翻天覆地。
畢竟天界可不是沉淵。
“本公主管你是誰的命令!”夜昙一個擡手,用濁氣掀翻了守門之人。
她有琴還在弼政殿裡不知受什麼折磨呢!自己哪有功夫在這和他們扯閑篇!
“母神!!!”外間,夜昙方打破了殿門,有些坐立不安的霓虹已聞聲而出。後頭還跟着清衡紫蕪。
“昙兒!”
“嫂嫂!”
“昙兒,你見到有琴了嗎?”事發突然,他們根本來不及反應,對事情原委亦一知半解。
“是啊,嫂嫂,你可知究竟發生何事?”今日大朝,玄商君特地吩咐不通知清衡,故而他也蒙在鼓裡。
“我聽門外衛士說,有琴去了弼政殿?”因為少典宵衣已被迫退位,人走茶涼,他們很快遠離了政治中心。
“母神,我聽飛池說……”夜昙将自己從飛池那聽來的二手消息和盤托出。
“你說什麼!?昙兒你去找過三清了嗎,可知他們是何态度?”霓虹頓時緊張起來。
“我找了!但府邸的仙侍說他們去蓬萊仙山參加神仙聚會了!”
她不知道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刻意的安排。
“母神,弼政殿有很多陣法,我就想來問問你們可知解法?”
霓虹還在震驚之中,破門專家離光夜昙已經準備硬闖了。
她現在要分秒必争才是。
“這……”霓虹急得不行,可她對弼政殿也不熟悉。
“夜昙”,少典宵衣走了出來。
“弼政殿法陣的解法,我告訴你。”
“好!”這時候就應該是摒棄前嫌,齊心協力。
拿了解法,夜昙就想直接往弼政殿趕。
有膽敢攔阻的天兵,就啪啪掀飛。
“昙兒,我與你一起。”霓虹安撫住清衡紫蕪,自己則跟了上來。
她好歹也是霞族的首領,必要時可以去借霞族的兵。
雖說……她也不敢肯定,事到如今,他們是否還會站在自己這邊了。
畢竟此事關乎四界安危,但她總歸要試試。
“好。”夜昙點點頭。
“天妃留步。”
原是東華親自來琉璃洲攔截了。
“……你要攔我?”打别人夜昙自覺輕而易舉,但東華帝君……
她也不好說。
不行的話,就隻能用上噎鳴那本書裡的上古法術硬拼了!
不管怎麼樣,她必須馬上見到有琴!
“天妃,玄商君是自願去弼政殿領刑的。”東華暫未被夜昙的無禮激怒。
“不管他自願不自願!”夜昙叫起來,“你都不能把他關起來!”
“你們神族就是這樣對待有功之人的?”不過……好像神族一直都是這德行哦?
想到這裡,夜昙沒忍住,又狂翻了數個白眼。
“如今,玄商君的命星随時都會爆炸。四界都在沖擊覆蓋範圍中,若放任自流,屆時,四界都會毀滅。”
“玄商君深明大義,甘願舍身受刑,以期避免慘劇發生。”
對玄商君,東華還是相當尊敬的。
實屬難得。
若非身份特殊,又兼牽扯了滅世之災,實屬可造之材。
“是啊,東君仁慈,隻判了剔除仙骨,貶下凡去。依我看呐,該上誅仙台才是!”
“沒錯!他會害死四界衆生的!”東華身後,一衆截教弟子紛紛開言助勢。
闡教衆仙遵文昌之令,并未參與其中,簡而言之……不見人影。
“你們放屁!”
夜昙牌炮仗直接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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弼政殿中有各種刑罰,火獄就是其中之一。
那裡的火,會一直燒着,直到四界的末日來臨。
其中,最酷烈的要數魔焰池之火。
很少有人知道,天界亦有魔氣肆意之地。
過去,少典有琴亦隻聞其名,從未涉足。
此時,神君正是被拉到了魔焰池。
“你為何帶我來此?”饒是已做好了剔除仙骨的準備,少典有琴還是有些驚詫。
他們說好的是剔仙骨,随後下界。
“九霄雲殿已發來谕旨,革玄商神君仙修,脫去仙骨,打入凡間,永受輪回之苦。”
行刑的仙人他從未見過。
“既如此……”少典有琴剛想再問。
這位在他頭前帶路的小仙卻忽然停下了腳步,轉過身來。
“怎麼?”神君皺起眉頭。
“玄商神君可認得我?”
“本君……不認得。”他平時不常來弼政殿。
近來,因天界權力更替,一下上來許多仙人,基本都是生面孔。
“你是……竹仙的手下?”他看出來,對方的真身是竹。
據飛池言講,竹仙的手下曾來蓬萊替昙兒送過竹子,除此之外……他們好像并未有任何交集。
“玄商君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綠衣裳的小竹仙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那我給您提個醒,神君還記得……最近勾決的那批罪仙名單嗎?”
“這……”少典有琴稍作回想,便點點頭,“的确如此。怎麼?”
“那玄商君可記得,其中,有一名犯了思凡罪的小仙,名喚子非?”
“這……”少典有琴面露難色,“……時隔太久……本君不記得了。”
他當然不記得。那時候他還在下界幫助夜昙渡劫,那處決文書都是拜托清衡處理的。
“子非乃我兄長。”
“……據你所言,你兄長罪犯思凡,可屬實?”
“兄長他确實觸犯天規,不願歸天……卻是情有可原的!那女子,乃他之情劫”,行刑的小仙激動了,“明明他們都說……說玄商君仁慈……可那次,居然一個人都沒被赦免。”那日,誅仙台上與兄長的最後一面,一直深深刻印在他腦海中。
“……”少典有琴無言以對。
“此事……确是本君之過。”當時,他正忙着對付夜昙的情劫,無心處理繁複公文,也囑咐了清衡去審核……
這是自己的責任。
雖說思凡又執意不悔者按天規需處極刑,清衡的處置沒有問題,但以往他确會赦其罪愆。
“有情”并非過錯……如何能要求神仙全然無情呢?他自己都做不到。
“你之前不是分明赦免過思凡罪仙的嗎?這到底是為什麼!”
竹子小仙名叫子墨,此時,他雙目通紅,近乎咆哮。
“我父母早亡,和兄長相依為命。我們一起修仙,一起升仙。我們歲歲相伴,在這冰冷又無情的天界相依為命,而你!就這樣從我身邊奪走了他!”
“本君當時正在幫天妃渡劫,所以……一時疏忽……抱歉。”
“呵”,聽了解釋,子墨冷笑連連,反是更加憤怒。
他如何能釋懷?
“所以你為了幫自己重要之人渡情劫,就可以棄他人性命于不顧,對嗎?”
“我……”若他所言屬實,的确那仙人罪不至死。
可“對不起”三個字太過蒼白,怎能彌補生離死别帶來的創傷呢?
“既然神君已經明白了,那就請吧?”
“……好。”火獄之中,本也不可能會好過。
他有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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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成大事者,菩薩心腸,金剛手段,離光夜昙,這道理你不懂麼?就算你不懂……”東華轉過頭,“霓虹上神,您總是理解的吧,這一切絕非出于私怨,而是為了公義,為了四界!”
“本宮……”霓虹一時無言。
“……四界四界!又是四界!”
然而,這就是自家夫君的謀劃,夜昙也快啞口無言了。
“東華帝君,你……當真要剃有琴仙骨?”霓虹仍不敢相信這一切竟是真的。
“你敢!”夜昙大大的激動,直接開始空言恐吓。
“正是。為了防患于未然,今日便要行刑。”東華再次重申了今日廷議的結論,“不過,你們放心,老夫既答應了不傷他性命,自然說到做到。”
“這麼說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啊!”夜昙沒好氣道。
“……這樣吧,看在小濁花你幫過老夫的份上,老夫可以讓你們去見他一面。”東華依舊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如何?”
“……真的?”夜昙将信将疑,“你有那麼好心?”
“不過……”東華話鋒一轉,“按天規,重犯隻能一人探視……霓虹上神,天妃,二位,都是玄商神君最親近之人,敢問你們誰去探視?”
“你放屁!你才重犯!你全家都重犯!”夜昙處于爆發邊緣,早忍不住無差别問候所有人全家了。
“本就是你用四界生靈的性命威脅我們,才騙到了如今的地位!”
她幾乎怒不可遏。
“你這老兒!信不信我打爆你的天庭!”
“你可以試試。”東君當然不怕夜昙的威脅。
若此刻,對手是離光青葵,倒是另當别論。
就算是上古神祇,能在混沌中生存,如今,他的體内也都是清氣。
“你!”
“天妃憂思過度,神志不清,不宜探望。”東華帝君不顧夜昙的原地跳腳,堂而皇之地宣布。
“你說什麼你這老兒!”夜昙目瞪口呆。
東華卻不去理她。
畢竟她也隻能罵罵咧咧了,不足為懼。
“霓虹上神,您要去探視嗎?再晚,怕是要開始行刑了,便不能再接受任何探視了。”
“本宮……”霓虹握了握夜昙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本宮要去。”
“母神……”
“昙兒,你放心,本宮會問清楚的。”
“……好吧。”霓虹要去,夜昙當然不能反對,隻能憋屈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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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琴……你……怎會在此?”看着翻騰着滾滾烈焰魔焰池,霓虹驚呆了。
她也是第一次來這裡。
“東君明明答應了本宮,說不會為難與你的……”
“母神……”少典有琴看了看不遠處那臉色陰鸷的仙人。
“您聽孩兒細說。”
他當然隐去了子墨方才的言語。
母神若再知道……如何能承受?
“……這……有琴……”聽完了少典有琴的訴說,霓虹良久無語。
她緊緊握住自己兒子的手。
“若可以,本宮願代你受過……”
“母神……”他知道她很難過,握着自己的手一直都在顫抖。
不論是作為天後,還是作為霞族首領,母神其實很少表露情緒。
除了……自己性命攸關的那些時刻。
他也不知該怎麼安慰才好。
“本是孩兒不孝,又如何能讓母神替我受過呢!”
“……有琴……母神也曾想過……”霓虹的眼角忍不住滾下淚珠。
身為天後,她有各種不得已,有必須維持的儀态,有必須展現的大度,不能在人前展露真實的感情,甚至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
如今還在乎什麼?
“是不是……當初……不嫁入少典氏,不做這個天後,不生下你們會更好……也不至于如此……”不僅是歸墟,還有其他源源不斷的痛苦。
不僅是有琴……遠岫和紫蕪的壓力也一直不小。
“不”,少典有琴握緊了霓虹的手,“不是的!您不能這麼想!”
“能做母神的孩子,我真的很開心。我想,清衡紫蕪也一定是這麼想的。”
“有琴……”霓虹語不成句。
“母神……”做了凡人……可能就再不能做母神的孩子了……
想到這裡,少典有琴心中泛起濃烈的不舍。
“即使……被剔除了仙骨,必須要輪回轉世,您……”少典有琴遞上帕子,“來世……孩兒也……還是想做您的孩子。”
“你們永遠都是我的孩子”,霓虹抱緊了少典有琴,“可是有琴,真的沒有其他辦法麼?真的……非如此不可?”
“對不起,母神……我……”若是能選擇,他又何至如此?
望着霓虹殷殷期盼的眼神,少典有琴隻能盡力說些寬慰之言。
“母神……您放心,孩兒會保重自己的。若有機緣……也會回到您的身邊。”若昙兒希望他們合一的話,他相信,會有重逢的一日。
但此時此刻,他不能給她們多餘的期望,畢竟未來……疏難預料。
“有琴……”霓虹還想說些什麼。
但她知道,就如歸墟異動之日一般,自己說什麼……都無濟于事。
“母神,孩兒還有一事相求。”
“你說。”
“昙兒……您别讓昙兒來看我好嗎?”他本想瞞她一會兒,卻連半日也沒有瞞過,想來是飛池他……哎……
“……”霓虹并沒有問原因。
無需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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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虹離去後,火獄中又恢複了安靜。
隻有腳步聲、鐵鍊聲響起。
“玄商君,每個仙人身上有二百八十四根仙骨”,子墨的語氣就像是千年寒冰一般陰沉。
“您放心,我會慢慢來的。”
“……不可太慢,否則四界會受牽連。”
在四界面前,私仇也必須讓位。
“……”子墨咬緊了牙關。
“卑鄙!”在這裝什麼大義凜然呢!
他更恨了。
打神鞭又一次打背上,發出不同于單純破空的清脆響聲。
這不是必須的刑法。
和魔焰池一樣,是子墨的報複罷了。
但這對于受過混沌之炁腐蝕的玄商君而言,尚可忍受,真正讓人難以忍耐的是……
“啊——”剔骨引發的巨痛襲來時,他眼前都是黑的。
閃着金色寒芒的刀鋒沒入後背,一點一點移動。
子墨的表情,如同熟谙剝皮去骨的屠夫般恐怖。
難以忍受的劇痛逼得玄商君全身緊繃,若一根即将斷裂的琴弦。
他隻覺……仿佛神魂都被撕裂……想要打滾,想要慘叫……
卻也不知,自己是否真的這麼做了。
和身為凡人時所承受的痛又不一樣。
甚至天雷加身……也相形見绌了。
太痛了……
這是自然的。
與外界施加的傷害不同,仙骨乃神仙之根本,剔骨之痛,嶽撼山崩。
金光大盛之後,一根如白玉般的仙骨,猛的從後背裡被抽離出來。
此時,少典有琴已經沒有力氣再擡頭了,隻能趴伏于地,不住喘息。
冷汗早已浸透了衣物。
上一次,自己如此狼狽……大概還是辭位之時吧?
“這就是仙家的懲罰……”子墨的眼神中并無絲毫憐憫,“令你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幾千年辛苦修來的仙骨,一點一點地剝離你的體内。”
“劇痛……不是最殘忍的。從此之後,仙不是仙,神不是神,人不是人,鬼不是鬼……在不塵不世間遊移飄蕩……”
何其無情?
“不過……總歸還算活着。那麼,就請咱們的玄商君……”說到這裡,子墨故意放緩了語氣,“也嘗嘗自家天規的滋味吧。”
當然不能這麼輕易放過他!
“……”少典有琴忍着劇痛,嘗試調息,這才勉強聽清了子墨的言語。
這話的意思,他明白。不過……自己是天生的神。
為了保護重要之人,犧牲在所難免,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惜的。
剔除了一根仙骨之後,等待着玄商君的是魔焰池。
受魔焰池烈焰灼烤,池中之人無法死去,隻能日日夜夜在熊熊燃燒的魔火中煎熬。
這是酷烈的極刑,可以将無欲的仙人與嚣張的惡鬼都燒到發出永無止息的慘叫。
正是天界神族為了懲治沉淵惡煞發明的刑罰,後亦用于懲治罪仙。
魔火與神族屬性畢竟天生相克。
但是……
玄商君并沒有什麼特别反應。
倒也不是因為他天賦異禀。
隻因被生生剝去仙骨,又遭魔焰滅頂,他已痛得昏死過去。
所以毫無知覺。
“喂,起來!”
子墨将人從魔焰池中撈起,擡起腳朝着他的背猛踩。
“裝什麼死!”
少典有琴悶哼一聲。
有竹節從他手掌、肩頭處穿肉而出。
盡管子墨依舊在他耳邊喊叫咒罵,玄商君卻并無睜眼的力氣。
被竹節刺穿,被魔焰炙烤,這些痛楚,完全比不上脫仙骨引發的劇痛。
将本屬身體的一部分強行剝去,呼吸都幾乎要麻痹……
但也是這樣的痛楚,提醒着他……原來自己還活着。
隻要呼吸,就會流血,就會劇痛。
周而複始。
————————
蓬萊绛阙内,夜昙若無頭蒼蠅般亂轉。
她回想着下午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