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兒……姐夫……”猜出這二人的身份不難,難的是要弄清楚原委……
玄商君的選擇就是直接去問。
“母神,離光夜昙……她究竟是什麼人?”
“為何在九霄雲殿上的主事之人是……離光青葵?”
“為什麼沉淵族之人……要說什麼那不是……我的妻子。”說得好像自己有妻子一般。
“為什麼?”
玄商君慣會刨根問底。
“有琴……”霓虹一臉為難。
他們都沒有喪失記憶。
但現下,夜昙離了天界,不知何時才會返回;這天界之主,也是由青葵暫代。
“你見到的青葵公主,是夜昙公主的姐姐。夜昙她出了點事,咳咳……”霓虹隻能換一個容易理解的說法,“青葵公主隻是代行天帝之責。”
“這……”玄商君眉峰緊皺。
他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不過……地脈紫芝清花……可能比濁花要好點?
“離光夜昙她出了什麼事?”一個能成為天帝的人,怎麼會無緣無故的出事?
“有琴……夜昙她……”霓虹有些猶豫。
現在就将原本的關系都告訴他,許不是最好的時機。
他們的确也怕重蹈覆轍。
“什麼?”
“……沒什麼。”最終,霓虹隻能搖搖頭,面帶歉意,“我也不清楚。”
“那……孩兒告退了。”最終,玄商君并沒有從霓虹那得到太多的真相。
隻能一頭霧水地回了蓬萊。
一抹灰白色的身影出現在霓虹身後。
“如此正好,我們不如就給有琴再找個……”
“少典宵衣!”霓虹難得聲音大了起來。
她不允許!
……自己還是告訴他吧,免得孩子到時候又被人利用!
想到這裡,霓虹趕緊提起裙擺,追出了琉璃洲。
“有琴!”
留下少典宵衣一人望着她遠去的背影,良久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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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绛阙中,飛池看見自家神君歸來,趕緊迎出去。
他小心翼翼地觑着人神色。
感覺比去時更加嚴肅。
“……”少典有琴默默坐下。
他忍不住環顧四周。
這蓬萊……還是和自己印象中的一樣。
什麼都沒動。
好像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
沒錯,飛池、翰墨、清平早已按夜昙的吩咐,将她的所有物用乾坤袋盛了,又收到昙花神廟裡頭了。
就是怕神君有一日真的會睹物思人。
……娘子。
母神追出來,告訴自己這件事的時候,不震驚是不可能的。
母神她,當時的神情有些悲傷。
這離光夜昙……總不會是……
斯人已逝吧?
神君到底是忍不住多想。
若如此,再看這蓬萊,其中滋味……就頗有些“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之感。
漫長的時光不可能讓心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偏不倚。
聽到那是自己娘子,又如何會無動于衷?
即使她不在了,也不會風過無痕。
自己還記不起他們的過往,這讓他于心何忍。
可誰也不肯告訴他。
問飛池他們,就是——神君與天妃的感情,我們也不是很清楚。
結合母神的态度,他當然能覺察到了異樣。
母神當然是為了他好的。
所以,這其中一定是有事。
自己究竟是否要違逆母神他們的好意,繼續去打聽這個娘子的事情呢?
可若不打聽,假裝無事發生,他心難安。
玄商君轉過頭。
那廂,飛池又搬了公文來,摞在本來的一堆文書上,努力讓它們能夠融入其中。
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手段,飛池剛好就能讓那些奏折處于一個非常微妙的平衡。
作為蓬萊的首席侍從,沒有兩把刷子是不可能的。
少典有琴,打開一看——上寫關于竹子小仙思凡判決的事情。
“回神君,這是……”眼尖的飛池對玄商君臉色的改變很敏感,“這是先前負責文書的小仙娥所寫。”
“怎麼……”看着奏折,少典有琴忍不住眉宇成川。
怎麼寫得如此亂糟糟的。
夜昙的手迹都按她的吩咐一同收到了昙花神廟,故而蓬萊也沒留下什麼隻言片語供玄商君參考。
“……”飛池不吱聲了。
那還不都是天妃的傑作麼!
他還能怎麼做?隻能低下頭,假裝無事發生。
“飛池,你将這些批好的帶去九霄雲殿。”
“是。”所幸神君沒再追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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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窦道場。
“咦?”
這日,夜昙拎了一個桶去打掃香堂。
畢竟雪窦山被彌勒下了禁制,是不能用法術的。
“你是誰?”
推開門,面前是一個身着灰衣的女子,神情相當冷淡。
“我乃雲峰山金佛寺燃燈古佛座下弟子青蓮,奉師命,特來此地修行。”她的聲音也若水涼。
“你又是誰?”
“噢。”夜昙倒是不怎麼介意受人冷眼。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鼻子。
“我也是新來的,我叫夜昙。”
“我是山主彌勒佛手下的弟子啦。”雖然是挂名的。
夜昙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是他派我來修行的。”看來彌勒老頭也不算騙她,修行的确是這裡的必修課。
“哦。”青蓮點點頭,不再言語。
“咦?”沒有聽到想象中的寒暄,夜昙有點疑惑。
怎麼這位居然沒有聽過她的大名?
想她離光夜昙,傲視四界,怎麼着也算威名赫赫吧?
“你……不認識我?”
“……我該認識你麼?”
“那倒也不是啦。”夜昙撓撓腦袋。
不認識自己,莫非……
“那姐姐你是人嗎?還是花?”夜昙的好奇心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畢竟對方叫青蓮麼。
“隻能說……前世是。”青蓮依舊面無表情地擦着香案。
“現在我不過一凡人。”
這不是……正好和自己相反了麼!
難得碰到同類呀!感覺這個姐姐一定有許多故事~
夜昙眼珠子滴溜溜轉。
看起來……應該是蓮花吧?
她揣摩着。
畢竟蓮花也是佛家的寶花。
青蓮倒是不介意背後那賊兮兮的目光,不動如山。
夜昙看了會兒,露出乖巧笑容,湊近穿着灰色僧衣的青蓮。
“我來幫你擦~”她沒說,其實這是她剛領到的活。
她從來都擅長賣乖。
“那個,青蓮姐姐啊,你知不知道,咱們在這幹活,啊呸,我是說修行,有沒有這個的?”夜昙搓搓指頭,比了個手勢。
雖然她有帶乾坤袋,卻也不知道要在此待多久。
而且既然做了工,那當然要有報酬!
夜昙素來不肯吃虧,便想打聽打聽,是否有其他的來錢通道,也許修行久的會知道。
好歹也能去山下加點餐什麼的。
這裡的生活快淡出鳥了,比天界還素!
沒辦法。整個雪窦道場四周,包括山,通通都用不了法術。
當然是彌勒的主張——要苦修靜心。
夜昙反對了好幾次,也沒見他有任何松動。
明明自己還富得流油呢!切!
沒辦法,她就隻能另辟蹊徑了。
“阿彌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錢财乃身外之物。”
青蓮手上動作不變。
“不是,出家人也要生活的嘛,哎呀姐姐,你就透露一下吧~”
“我平時也不關注這個,不過你素來在未來佛處做事,想必是不差布施的吧。”
“倒也是……”夜昙點點頭。
沒錯,她之前還幹過記錄貢品數量的活~有一部分那不就私昧了嘛。
但是自己為了早日學會本事,就和彌勒打了個賭,要在一定期限内完成所有的修行。
她沒想到,這苦修也是其中一部分!真是被那笑面佛給騙了!
“我跟你說啊,我原來工作那地方很好的!”想到這,夜昙又有點舍不得那份美差了。
原先,她知道佛家的财産狀況好,但不知道原來流水這麼好。
不過也是啊,道家有金頂,釋家有金佛。
不難理解不難理解~
“隻可惜……”夜昙露出“可惜了”的表情。
“等我學好本事我就走了……說不定都沒有這麼多時間來學。”
夜昙将一塊抹布擰得半幹,糊上諸佛像的眉毛。
“為何沒有時間?”青蓮雖然面色冷淡,但因為某朵花那種過于自來熟和過于健談的個性,倒也和夜昙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因為……”夜昙調皮地沖青蓮吐吐舌頭,“我夫君,大概過不了多久就會來接我~”
她敢打賭,若是他還記得,那肯定着急。
不過,她也希望他多将養些時日,别記起來,省的等她等得鬧心。
當然還因為她擁有無雙智慧咯~法術什麼的不在話下,就是苦修還要點時間。
來香堂打掃是為了修行,故而必須親力親為,根本沒點用法術偷懶的空間。
“夫君……”青蓮臉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怎麼了?”夜昙疑惑地看她。
“沒事,想起了點别的事……”青蓮手上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夜昙從中嗅到了點不尋常的味道。
“怎麼怎麼,姐姐你也有要等的人嗎?”她急于八卦。
“是。”青蓮也點點頭。
“那你夫君什麼時候來接你啊?”
青蓮放下手中的抹布,攤開雙手,金光聚攏在她的掌心。
“我要等的人在這。”
“咦?”夜昙盯着金光中顯形的物體瞧了瞧。
“這不是燈嘛……”和聚靈玄燈什麼的還挺像的。
“此燈名為聚魂,需常年放于佛前供養,方能滋養魂魄。”
“……”看到青蓮臉上浮現出有些傷感的表情,夜昙也不說話了。
也是哦,來這裡的人誰還能沒點故事不是。
“那你夫君怎麼會變成魂魄的?”夜昙盯着青蓮手上的那盞金光流轉的聚魂燈,眨巴了會兒眼睛。
這碎成渣渣了都!
比欲念神識還要碎欸!
“應該是我……親手殺了他”,青蓮的語氣有些懷念,也有些傷感,“按照他要求的那樣。”
“啊?你為什麼……”饒是夜昙都有點懵,“不是……他為什麼要你殺了他啊?”
“應該?”什麼叫應該?
“你自己不确定麼?”
“其中緣由,很複雜”,青蓮歎了口氣,“總之事關三界安危。”
“啊?”夜昙傻眼。
不會吧,又是這種劇本?!
“三界……哦”,欲界、□□、無□□,佛家是這麼說的。
“那是很遙遠的過去。其實……他隻是我的未婚夫,我二人還未成親。他以為自己的存在會為世界帶來災禍,于是,為了三界安甯……”
“就讓你殺他?”太過分了吧。
好歹也自殺嘛!
夜昙不厚道地想。
“等等,‘以為’?”她嗅到了點陰謀的味道。
“因為有人跟他說,他的體内封印着魔王的靈魂,不久就會蘇醒。而他也是因為這樣……沒有辦法自殺。”因為是時隔數萬年之久的往事,不知幾輩子前了,青蓮的語氣并沒有太多的憤怒。
“當我殺了他後,才發現,根本沒有什麼魔王的靈魂。都是……騙人的。”她本就打算用聚魂燈将那些魂魄收攏,再讓他複活的,誰能料到後來那些變故。
“當時,一些魂魄……飛到了界下。另一些,按他個人意願,被用來修補于神魔大戰中受傷的神仙,其實已經找不回來了。我在人界許久,才收集一些。”
“……”好慘啊……
感覺比她有琴還慘一點。
夜昙瞬間平衡了。
“那姐姐你找那個騙子複仇了嗎?”
“那騙子是他生身父親。”
“呃……”
這不巧了嘛!
“哎呀,青蓮姐姐你放心吧”,夜昙頗有些同病相憐之感。她大喇喇拍了拍灰衣女子的肩膀,是各種意義上的“相當用力”安慰,“西方的這群老和尚本事都大得很,你那燈裡的魂,一定會快就能聚到一起的。”
“但願如此吧”,青蓮微微歎氣,收回了聚魂燈。
“青蓮姐姐,我還想跟你打聽個事情”,夜昙悄咪咪地湊到她跟前,“你有沒有辦法搞到肉?”
這裡的夥食都是素菜,寡淡得不行。
她都餓瘦了!
“……”青蓮盯着夜昙看了一會,終于開口,“有吃着和肉很像的素菜,你要嗎?”
她窮極無聊的時候。
也試過用做菜來打發時間。
“要要要!”
夜昙點頭如搗蒜。
“那你随我來好了。”
“好耶~”
于是,離光夜昙的“苦修”生活開始了。
至于,離光夜昙的修行生活呢……
不好,她拜佛拜睡着了。
夜昙揉揉腦袋,從膝彎中擡起頭來,又擦擦嘴角的口水。
“啊……我剛剛學會禅定了!”
一旁,青蓮不着痕迹地抽了抽眼角。
虔誠,但爆睡。
而且,她如今的打扮也顯得很是不倫不類。
不僅披着隻有大和尚才能披的袈裟,還搞了點獨特的花樣。
沒錯,夜昙窮極無聊,把佛殿香堂後頭,地裡種植的白菜蘿蔔都插在自己背後。
還美其名曰——熟了就該吃了。
夜昙當然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咯——這樣她就不用挑着好臭的桶去施肥了!
哎……
夜昙背過手去,摸了摸身後的幾根大蘿蔔,不由長歎一聲。
離光夜昙、地脈紫芝、天界之主,居然淪落到給人種地挖菜的地步……
還好這疙瘩一個熟人都沒有,不然,就算如她這般臉皮厚,也究竟有幾分尴尬的。
有琴……
夜昙摸着蘿蔔,忽然又想到了遠在蓬萊的夫君。
都是大棒槌麼~
自己承諾了要去找人的,卻又沒有進展。
不知道他怎麼樣了……閉念錐不會突然報廢吧?
畢竟那玩意兒也老不靠譜了。
不過……報廢了他就能想起來嗎?如來那時可是一下就清空了他關于自己的記憶。
“怎麼不想幹了?”做完功課,青蓮站起來,觑了夜昙一眼。
倒是見怪不怪了。
“有時候,我一點也不想幹了。”
“那你為何還是執意要救他?”夜昙抓了根蘿蔔開始啃,“唔,好吃……”自己種的就是不一樣,又脆又甜。
“我……時而想救,時而又不想。”青蓮不以為意,“許是明日我便不救了呢?”
“哦?”這倒是奇了。
“為何?”
“不想了,死心了,便不救了”,青蓮看看夜昙,“怎麼,很奇怪麼?”青蓮沒想到,夜昙居然也是覺得自己該一條道走到黑。
“可是你都做到這地步了啊,若是此時放棄,豈不前功盡棄?”若是自己重要之人死去,那她肯定是要想盡辦法去複活人的。
“許是我那千八百世之前的未婚夫他……沒這個命吧”,青蓮連頭都沒擡,一邊用雞毛撣子撣着佛像,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同夜昙細說前塵。
“我後來才發現,原來他那殘魂竟是附在我朋友身上。”
“我又能如何?”說至此處,青蓮不免淡淡一笑。
那魂已經黏連在了一塊兒,根本無法拔除了,亦無法分離。
“要麼犧牲我過去的愛人,要麼犧牲我的友人。”
說到此,青蓮拿着雞毛撣子的手漸漸放了下來。
“畢竟我也轉世許久,早不記得從前之事。隻因得了衆多前世合力寫成的手賬,才接下這差事。我那友人,卻是此世所識,且他也沒什麼過錯。”
“于是我們便約定,等他死後,我再去取來。隻是……”
“隻是你心裡過意不去,對麼?”夜昙舔舔嘴唇,隻覺土蘿蔔開始有些發苦。
“是啊。”救或不救,無論如何做,這都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那你為何不再去求求佛祖呢?”佛祖他老人家不是挺愛管閑事的麼?
“我去求了。佛祖說,若是以失去所愛之人的全部記憶與情感為代價,就可以。”
“這……”這不是巧了麼!一樣一樣的!
釋家就喜歡玩這套!
夜昙忍不住癟嘴,“那你也可以考慮一下啊。”
“所謂的失去關于所愛之人的全部記憶與情感是指你周圍所有人的。”
“呃……”這就有點不太厚道了哦!
看來,那如來老兒還是給了自己幾分薄面的。
所有相愛的人都會彼此遺忘……這難道真的就是佛家所言的四大皆空麼?
這究竟是慈悲,還是殘忍?
“……”夜昙吧唧蘿蔔的嘴停了下來。
她當然是想起了她有琴。
雖說彌勒用一點佛光将兩個時空的仙骨聯系在了一起,說不會損害他的至清之體,也不會有痛感。
但……真的沒問題麼?真的不會疼麼?
她擔心啊!
有琴……
她其實明白,那時候,藍衣有琴為何會答應暫時放棄他們的記憶。
經曆了那麼多,對他來說,大概隻有自己能好好活着這件事,最重要。
何況,他也相信她會找來的。
現在,他到底有沒有想起來?想起來多少?又是怎麼看待這一切的呢?
她怎麼忍得住嘛!
“青蓮姐姐……”夜昙的眼睛開始賊兮兮地瞟。
“怎麼?”青蓮也無奈了。
她那眼神一看就知道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