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應該知道,有個名聲大噪的七皇叔,此時就住在沈府吧。”
“有所耳聞。”
“陛下的條件就是,要我帶這位小皇叔回杭州行宮裡居住,這不過分吧?”
窗外,楚玉離身形一僵。
這算什麼條件?
這不是明擺着要讓他去皇帝身邊當人質嗎!
難怪這些日子他總覺得沈穆有些憂心忡忡心不在焉,盡管沈穆在他面前總是極力掩飾着,他還是能察覺出一些異樣。
屋内,那群西北的軍官覺得十分吃驚。
“就……就這條件?”
“僅此而已。”胡志全道:“而且,那位小殿下本來就是趙家的人,陛下隻是讓他認祖歸宗,回到他原來的軌道上,和皇室宗親一起生活罷了,除了挪了個地方,錦衣玉食,封号爵位,樣樣都不會虧待了他,你們說說,沈将軍在猶豫什麼呢?”
李金章看向沈穆:“是啊,将軍,既然如此,您為什麼不答應呢?”
沈穆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來,面色陰沉無比。瞧他那臉色,若不是礙于身上還有傷,似乎早就想一腳把這肥豬踹到千裡之外了。
楚玉離在窗戶眼裡一動不動地盯着沈穆的動作,他下意識攥緊了袖口,心中緊張地怦怦直跳。就在此刻,忽然聽到身後已個清脆的聲音:
“呀,是你啊,你倆蹲這兒做什麼呢?”
是那位兵火局的主事,他方才在院子裡閑逛,等着楚玉離出來,此時忽然發現牆角蹲了倆人,想也沒想就大聲喊了句。
張鐘祥真恨不能跳起來捂住他的臭嘴。
然而已經遲了,離窗戶最近的一個西北軍官已經警覺地推開了窗戶,“誰在偷聽!”
窗戶大開,楚玉離和張鐘祥還維持着扭頭偷聽的姿勢,此時已經被屋内衆人看了個清清楚楚。
“……卧槽,你瞎嚷嚷什麼!”張鐘祥暴跳如雷,沖上去揍那個腦子進水的兵火局主事。
楚玉離定在原地,有些僵硬地慢慢直起身體,透過那扇敞開的窗棂,透過影影綽綽的衆人,平靜地看向沈穆。
他此刻站在窗外,陽光靜靜的在他身上鍍了一層金粉。李金章離他最近,一時竟看呆了,愣愣地盯了他片刻,才恍如夢醒,沉聲問道:“你就是……你就是那個……”
楚玉離沒吭聲。他看了一眼,堂中除了沈穆以外,其餘所有人對他投來的都絕對稱不上是善意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氣,忽然間明白了一件事情。
沈穆深深皺着眉頭,朝他無聲搖頭,那意思是:這事交給我解決,你不要插手。
楚玉離忽然間感覺鼻子酸酸的。他覺得有些委屈,但是又覺得很幸福。他看着沈穆,輕輕眨了眨眼,算是回應,終于是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胡志全哪裡甘心他又這麼走了,開口喚人欲把人強行帶走,沈穆厲聲道:“胡志全!”
“京中人人皆知我府裡來往的都是護衛京城有功之人,如今街邊百姓若看見你像捉拿囚犯一樣把人從我府中綁走,他們該如何非議你?你是想做第二個颠倒是非臭名遠揚的韓則慶嗎?”
胡志全冷哂一聲,終是沒有動手,“也罷。話該說的我已經說了,還請沈将軍早點做出決斷。這幾日我會派人在沈府外日夜候着,隻待您一點頭,聖旨即刻就能頒下。”
他一甩袖,帶着一衆親兵,風風火火的走了。
沈穆捂着左腹,十分頭疼地坐了回去。西北是必然要回的,卻也斷然不想楚玉離被送到皇帝那裡寄人籬下。皇帝清楚隻要把楚玉離捏在手裡,自己不管帶多少兵,在西北也不敢翻出什麼風浪。那皇帝話說得好聽,可說到底,從古至今,當人質的,有哪個日子是好過的?單看耶律希在京城整日遭人冷眼的憋屈樣就知道了。
原本是想再拖延幾日,等到自己傷恢複得差不多了,再想個折中的法子,絕不能順了那狗皇帝的算計。可如今這些西北的兄弟們突然趕來,倒把他的計劃徹底攪亂了。又聽聞西北已經亂成了一團,罂粟販子竟然又開始猖獗,他心知回西北已經拖不得了。
可如果回西北的代價是要犧牲另一個人的自由與未來,他做不到。
“将軍,您這……”李金章開口欲勸說。
沈穆淡淡道:“你們一路趕來也累了吧,我已經讓裴茗去這附近安排了客棧,有什麼事明日再議,下去吧。”
“可是……”
沈穆掌心向内擺了擺手,這已經是送客的意思了。
那群人隻好滿懷不甘地抱拳離開。
沈穆獨自坐在前廳裡,擡頭看着那扇敞開的窗戶。楚玉離已經走了,此時那裡隻留下一片幹淨的陽光,靜靜的鋪在窗沿上。
良久以後,他才慢慢起身,往後院的書房而去。
楚玉離已經回到了書房裡,依舊靜靜坐在那張梨花木桌前。他很喜歡書房的味道,尤其是沈府的書房,帶有數年時光沉澱過的濃濃的墨汁和書頁的清香。每次他坐在那裡攤開一本書,或者提起毛筆的時候,書房外的一切紛擾、矛盾和無可奈何似乎都在那一刻不複存在了。
沈穆輕輕推開門,在他身後立定,身軀在桌案上落下一片陰影。
楚玉離感覺到他的氣息,就在身後三寸的地方。那樣近的距離,他能感覺到身後那人的體溫正毫無保留的湧進他的脊背。他執筆的手有些發抖,一滴黑墨在筆尖懸停片刻,滴答一聲,暈開在宣紙上。
“慌什麼呢。”沈穆輕笑一聲,握住了他打顫的手,“不是說過讓你信我麼。放心,胡志全的鬼話,我斷然不會答應。”
“可是我不想讓你左右為難。”
“我沒有為難。說了不行就是不行。”
楚玉離平聲道:“我不是無理取鬧的人。再說了,其實吧杭州也挺好的,而且你弟弟沈霖不是也在那裡嗎,有他照顧着我肯定不會受委屈。你别有負擔啊,我這人其實吧還挺随遇而安的……”
“楚玉離,”沈穆握住他的手忽然用了幾分力,聲音低沉,“如若我告訴你,我不答應,隻是因為……我不想和你遠隔千裡,不想和你就此分離呢?”
楚玉離心頭一顫。刹那間有什麼東西随着這句話,直接湧進了他心底。
“……真的……嗎?”
楚玉離回過頭,印上了身後那雙深邃而認真的眉眼,他幾乎是不可遏止的揚起了笑意,此時所有的糾結和煩悶忽然間都煙消雲散,心中湧滿了前所未有的欣喜和甜蜜。他慢慢靠近,在沈穆的唇間落下一個吻,“不管怎樣,有你這句話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