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聞言止住了腳步,不解地道:“為什麼?征兵時少吏說過‘饑時有糧,冷時有衣,病時有醫’。我曉得軍中醫工有限,隻取些藥就好。”
老兵搖頭苦笑道:“傻孩子,你知不知道你剛擡出去的那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咱們的伍長?你想連他都用不上藥自己硬挨着,更何況你兄弟這種沒軍銜的下等兵了。”
阿南雖出身于武将世家,自小出入兵營,也知軍旅生涯艱苦,但從未身臨其境過,哪裡知道軍中的士兵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下等士兵的日子苦不堪言,吃的是粗糧馍馍和稀粥,馍馍又硬又粗,有時卡在嗓子眼處上不來下不去,非得狠灌兩口涼水才能壓下去。粟米熬的粥稀得跟米湯似的,而且總帶着一股馊味。住的軍帳又窄又破,二十幾号人擠在一起,睡覺時一個挨一個,連翻身都費勁。遇上戰事沖鋒陷陣,活着便是撿回一條命,死了就是黃沙黑土一埋,傷了殘了有餘下的藥尚且治一治,若沒有就聽天由命了。
“可是昨天營門口貼的告示說朝廷調撥的糧草和藥物這兩天就到,說不定已經到了,我去碰碰運氣也好。”
老兵雙手拄着草席拖着兩條殘腿慢慢地坐起,單這一簡單的動作已經耗盡他全身的力氣,他喘着粗氣虛弱地問道:“新兵蛋子吧?”
阿南點了點頭回道:“我和我兄弟入伍還不到三個月。”
老兵慘白的嘴唇蠕動了兩下,好半天才發出聲來,“你們不到三個月,我參軍已經快三十年了,這種情況見多了,營門口貼的告示就是騙騙你們這些新兵蛋子罷了。整個北境都在打仗,泗水城又偏又遠,朝廷哪裡顧得過來。就算朝廷支援,運糧的車隊兩天也到不了。快馬加鞭也要一個月,你看咱們能挺過一個月嗎?”
阿南即便再不通人事,也不會天真的以為老兵說的這一席話是在吓唬她。可是秦忠怎麼辦?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秦忠變成廢人。如果不是秦忠用自己的身體硬生生地擋下那一刀,那她早被那一刀劈成兩半了。
秦叔和秦忠父子二人對越家一直忠心耿耿,先是秦叔以身殉主,臨終前還囑托秦忠一定要為越帥父子報仇雪恨以告慰他的在天之靈。父兄戰死沙場,越家軍一蹶不振,阿南盡管悲痛欲絕,但為了承襲父兄的遺志,重振越家軍的威嚴,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戰場,遂女扮男裝投了軍。其間曆盡千辛萬苦,秦忠一直不離不棄相随左右。這番恩情莫說是讨藥了,就是一死也不足以償還。
那老兵見阿南一臉絕望有些不忍心,便勸慰道:“小哥你也莫擔心,你兄弟雖傷的不輕,但他身子骨壯實年輕底子厚要不了命的,頂多這膀子廢了。”
阿南難過道:“秦大哥一身武藝沒了這條臂膀以後如何施展,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嗎?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上一試。”
言盡于此,那老兵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不過到底心軟可憐兩個孩子的一番赤子之心就提點道:“軍中的醫館你不要去了,鎮上有間‘青天藥廬’,大夫醫術高明,就是脾氣有些古怪,你可以去試一試,或許能治好你兄弟的傷。隻是前兩天打那一仗,城裡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也不知道那青天藥廬還在不在了。”
阿南絕望中生起一絲驚喜,連忙謝過那老兵,又把這消息說給半昏迷中的秦忠,“秦大哥,你剛才聽到了嗎?鎮上有間青天藥廬,那裡的大夫能治好你的傷。你暫且忍耐一下,我這就帶你過去。”
秦忠還在發高燒,身體衰弱無力,始終沒有給她回應。眼下也顧不上許多了,阿南當機立斷将秦忠從草席上攙起,将他未受傷的那隻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用手握着,另一手扶着他的腰身,一步一步艱難地移動着。
阿南雖身量比一般女人高了些,但單薄瘦削,幸好自幼習武有些力氣,但扛着一個成年男子還是有些吃力的。不消片刻,便腦門汗涔涔的,渾身酸軟無力。
這期間秦忠清醒過兩回,隻是很短暫,說兩句話就又昏迷過去了。
他低聲喃喃着,“小姐,是秦忠連累你了。”
阿南喘着粗氣輕斥道:“說什麼傻話,要不是你替我挨這麼一下子,我恐怕早就一命嗚呼了。要說連累也是我連累你。”
秦忠想要再說點什麼,嘴唇輕顫了顫,沒有發出聲音,頭一沉重重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