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聞言,忽然愣怔住,望着那一豆燭火出神。
屋内再次陷入一片尴尬的靜寂裡,隻聽見潮濕的木材在火中燃燒發出霹靂啪嚓的聲響。
阿南不知哪句話觸動了他的心事,心裡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搜腸刮肚地尋思了半天,直到目光無意間掃到案幾上的輿圖,終于找到了一個适當的話茬。
“先前未經應允窺視先生私物,還請先生恕罪。”阿南站起身走到案幾前,對着攤開的輿圖仔細地端詳了片刻,再三确認卻有疏漏,才開口說道:“隻是這輿圖有一處偏差,先生可知?”
赫連微怔,略略地偏過頭仰着臉看了她一眼,眼眸中的流光一閃而過,随即又是一副莫不在乎的模樣,神情冷漠淡然,“哦?是嗎?”
阿南尴尬地杵在原地,幹澀的舔了舔下唇,心裡很是後悔,實在不該多言多語,說的越多錯的越多。
赫連慢條斯理地研着磨,待硯台中凝固的墨融成濃稠的液體,才提起筆蘸了蘸墨汁,隻是對着淨白的宣紙卻不知如何下筆。赫連眉頭輕蹙,有些懊惱被不相幹的人影響心緒。内心掙紮了半晌,最後輕歎了一口氣,放下狼毫筆,好整以暇地輕聲道:“哪裡?”
“什麼?”阿南從自怨自艾中猛然驚醒,讪讪道:“先生才說了什麼?”
赫連面色微沉,語氣冰冷了幾分,耐着性子又重複了一遍,“你說這輿圖上有一處偏差是哪裡?”
阿南松了一口氣,手指輕撫過輿圖上山巒起伏的曲線,經過那一處标記忽然停下,兩指并攏在此處點了點,“這個地方該是紫荊關西北五百裡處的兩狼山。”
“正是……”赫連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方向落在了那标記特别的位置。
阿南接着說道:“兩狼山顧名思義是兩座山,但其實并不是,兩狼山是一座山,隻是形态似兩隻狼背靠在一起,一眼望去便誤以為是兩座山。兩狼山地勢險要,且峰巒陡立,并無山坳溪谷,故此人迹罕至。先生在此處繪制了山谷的标記,莫不是筆誤或是記錯了?”
赫連擡眼一笑,對這個小士兵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你懂得不少!竟認得這是北境輿圖,還曉得兩狼山?”
阿南有些沾沾自喜道:“我爹是武将,書房裡除了兵書就是列國的山川地貌圖,我自小耳濡目染略懂一些罷了。”
這話聽着像是謙虛,不過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到底涉世不深,竟不知喜怒不形于色才是大智慧。赫連頗感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裡打定主意要搓一搓她的銳氣,“你去過兩狼山?”
“沒有……”阿南搖了搖頭,這兩狼山與汕頭郡相隔數千裡,又不是名山勝川,就算出門遊曆也不一定會到此一遊。對她來說兩狼山就是輿圖上的一個地域标記,隻認得卻不見得認識。
“你沒去過怎麼知道兩狼山沒有山谷呢?”
沒料到他有此一問,阿南先是一怔,随即張口結舌吞吞吐吐的低聲回道:“我見過的輿圖上面兩狼山就是沒有山谷。”
“你見過的那些輿圖怎麼能與我繪的輿圖相提并論。”
阿南最見不得人自負狂妄,忍不住反唇相譏道:“這麼說來先生去過?”
赫連目光專注而眷戀地注視着輿圖,修長的手指沿着那婉轉曲折的線起起伏伏,自言自語地喃喃道:“這上面的每一寸土地我都用腳去丈量過。”
阿南聞言大吃一驚,這北境方圓數千裡,大多都是閉塞艱苦之地,除了當地的黎民百姓,連商戶都少有往來,而眼前這個人竟不辭辛苦踏遍了這窮山惡水的不毛之地,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兩狼山原是一座山,隻是前些年地殼變動山體崩塌,一山裂分為二,中間就形成了一條一線天的峽谷。”赫連低首,唇邊微含着笑意,又漫不經心地問道:“你知道為什麼這次嶼軍入侵北境屢戰屢勝,而在自己土地上的玥軍卻是節節敗退呢?”
這個問題阿南從來沒有追根究底地思慮過,她隻是認同了大多數人的想法,理所當然地回道:“因為朝廷重文輕武……”
赫連搖了搖頭,道:“這并不是根本原因,嶼軍手裡的北境輿圖比玥軍的還要精準細緻,知己知彼,所以才會百戰不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