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塗挺直了脊背,緩步走到姜祈身旁。
她今日穿了一套正紅織金的禮服,數千條金線與紅絲相互糾纏,如雲的墨發被碧桃巧手挽了個驚鸮髻,其上戴着白澤送來的那對金烏發簪,發簪之上金烏雕刻地栩栩如生,神情傲慢地睥睨芸芸衆生。金烏三隻蒼勁有力的腳分别抓着粉色碧玺,海藍寶和珊瑚珠子,發簪下方則是墜着金銀流蘇。随着她的走動,金銀流蘇輕輕晃動,似神女降臨,讓人不敢直視。
即便再不喜這個行事張揚的女郎,人們也不得不承認,這女郎的樣貌生得太好了。
姜府的大管家親手端着托盤恭敬地走了過來,托盤之上放了一枚印章。
看着那個托盤,風林隐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消失殆盡了。作為六世家的話事人,沒人比他更清楚,那是家主印。
曆代家主印隻有家主可以持有,有了它便可以決定家族内大小事務,左右家族榮衰。姜家的家主印近十年沒有拿出來過,風林隐知道,他們在等待長房可以持印之人歸來。現在姜祈把這枚家主印給了阿塗,那她是誰,實在是再明白不過。
姜祈的話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阿塗就是我姜氏長房的掌珠嫡女,姜塗。今日不僅是她的生辰,也是她繼任姜氏家主的日子......”
風林隐死死地盯着前方,盯着那個他曾經無比熟悉,卻在今日忽然變得陌生的女郎。
姜祈的話說完,沒有意料中的滿場嘩然,而是靜得出奇。
人們呆呆地望着站在他們面前的阿塗,腦中努力思索着姜祈的話。
“這是什麼意思?怎麼聽不懂呢?”
“這個陵國的女郎是姜氏的嫡女?怎麼可能呢?”
“那個寒門女竟是兩大世家的掌上明珠,這是在開什麼玩笑?!”
向氏家主向寒聲率先反應過來,他搖了搖手中的羽扇,似閑聊一般地說道:“我說姜二郎,女郎繼承家主之位,這沒有先例啊?”
其餘觀禮的賓客也都趕緊跟着附和道:“對對,女郎怎可繼承家主之位?“
姜祈冷冷地看着這幫僞君子,他很明白這些人在乎的哪裡是女郎繼承家主之位?他們這是怕了!
當年他們這些世家或多或少地或是直接參與了有狐氏的滅族,或是落井下石,或是趁亂趕盡殺絕。他們本以為所有的威脅都已經被除掉了,以為可以高枕無憂了,可就在這時,身負有狐血脈的阿塗回來了。
阿塗是有狐氏和姜氏長房的血脈,又身負天賦之能,他們又豈能不怕?如今再讓她得到姜氏的家主之位,得到足以養活一國軍隊的财富,那......
眼看反對之聲越來越多,姜衡站了出來:“諸位......”
看他出來,衆人立刻又安靜了下來,向氏家主滿臉的笑意:
對嘛,這就對了嘛!姜衡代掌姜氏家主之責多年,又怎會輕易把這份家業讓給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野丫頭?
就在衆人以為會看到一場争奪家主之位的好戲之時,姜衡笑着繼續說道:“諸位,我姜氏遍尋家主十餘年,今日終于得老天垂憐,珍寶複歸,我姜氏族人無不感激涕零。況祖父和我父之前也都曾有遺言,姜氏家主之位隻能是阿塗。本來家主承繼乃家事,不應麻煩大家,但是此等喜事我姜氏卻還是想請諸君與天下人一起見證,還望諸君尊重我父遺訓。”
他話雖然說得溫和有禮,但是其中的諷刺意味所有人都聽懂了。
“選誰做家主是他們姜氏的家事,又哪裡輪得到别人置喙?!請你們來是給你們面子,并不是讓你們指手畫腳的!我姜氏的掌上明珠,也不是誰都有資格多嘴的!!”
等他說完,不僅向寒聲,其他的世家家主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
這個姜衡,算個什麼東西?!他不過是姜安收養的賤種,平常與之往來也不過是看在他是姜氏養子的面子上。他竟然,他竟膽敢......
向寒聲冷笑道:“衡公子雅量,隻是六大世家同氣連枝,這家主承襲雖是家事,卻也不僅僅是家事。”
然後他又轉頭看向身旁的風林隐,繼續說道:“再者,我們六大世家一貫以風林氏馬首是瞻,風林家主,這姜家承繼一女郎為家主,實在是有些不妥,你覺得呢?”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望向了風林隐,作為六大世家的話事人,他若不贊同,所有世家都會追随,哪怕是姜氏,也不得不顧忌他的意見。不然一下子與其餘五大世家同時作對,即便是富可敵國的姜氏,恐怕也少不得脫層皮。
當年的有狐滅族之功,可都是讓他風林氏領了,如今有狐後人冒了出來,他們不信風林隐肯讓她有翻身的機會。
風林隐緩緩站起來,面上沒什麼表情,隻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向阿塗。
見他神色有異,姜衡和白澤也緊張地走到阿塗前面,兩人一起把阿塗擋在了身後。
風林隐見狀神色更冷,他在距離阿塗幾步處停了下來。隔着兩個郎君靜靜地望着阿塗,阿塗也擡頭回望着他,眼神中無悲無喜。
隻是無人知道,阿塗藏在袖子下的手,正在微微顫抖着,饒是她做了再多準備,面對他時,還是忍不住一陣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