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數日奔波,南有音與徐寂甯終于在七月的尾巴回到了京城。
重新踏足這座繁榮肅穆的都城,兩人都産生了一點恍如隔世的感覺。
離開時沒有想過會經曆生死,在魯蝶那座孤島時,甚至想過再也沒法回來。
兩人回來,徐府一陣熱鬧,匆忙地準備家宴,徐夫人再度見到小兒子與南有音,一時兩眼含淚,什麼也說不出,徐老爺輕輕拍了拍徐夫人的肩膀,示意南有音二人先去換洗休息。
直到再度回到自己的院子,在最熟悉的梳妝台前,兩人方才反應過來徐夫人為何而哭——與離開時相比,他們變化太多了,曬黑了很多,也都瘦了,松梯取來的新衣服都松松垮垮的不太合身,臉上隐約顯示出一點生死沉浮的痕迹。
接風洗塵的家宴上徐夫人終于沒有再落淚了,她與徐老爺問起二人一路的經曆,徐寂甯略去了驚險,稍顯平淡地叙述了一下嶺南之行。
天黑下來之後,徐老爺與徐夫人便先行離席了,他們一走,剩下的人氛圍頓時活躍了很多。
沒有祖母鎮守,徐甲立刻領着徐乙溜到了南有音身邊,直言小嬸嬸不在家,一天到晚無聊透頂。
南有音跟他們親昵了一陣,說徐甲長高了,徐乙長胖了,接着又忽然揚言說要教他們上樹爬牆。
大概從來沒有人敢在徐夫人統領下的徐府說出這種“目無規矩”的話,也從來沒有人想過爬上徐府的任何一棵樹任何一面牆。
南有音說出的話讓大家驟然沉默了,除了小侄子徐甲拍手叫好,徐乙不明所以的跟着拍手外,徐緘平與宋知落、二哥徐默安,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似的愣住了。
徐寂甯則當即表示了對南有音提議的強烈支持,又讓衆人的沉默在驚訝中持續了更久。
徐緘平半晌反應過來兩人不是在開玩笑,奇怪道:“你們二人為何怎麼想到這一出了?”
徐寂甯苦笑一下,略略說了說在嶺南遭遇追殺,跳牆而逃,又略略說了一下魯蝶島野果挂在樹上,伸手難摘。
“我聽父親說起過他與薛大人的書信往來,裡面提到過這些,”徐緘平沉沉歎了一聲,“寂甯,你們受苦了。”
徐寂甯搖頭道:“我倒沒什麼,隻是連累了有音,若非有音,這一路上……”
他很無奈地笑了一下。
徐緘平向弟妹道謝,南有音則露出了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所以小甲和小乙要學會翻牆和爬樹哦,日後指不定哪一天就能湧上了。”
徐緘平認真思考了一下,說道:“太太是不會同意的。”
“那也好辦,等改日我和徐寂甯回南家,我帶着他們兩個,讓我弟弟玉振教他們,”南有音狡黠一笑,“到時候隻要我們不說,太太也不會知道啦!”
大家玩笑般賭咒發誓絕不說出去,而後聚在一起,抓着徐寂甯問了好多嶺南的事,比起對于父母的隐瞞,面對哥哥們,徐寂甯倒是講的原原本本。
兩個小娃娃對大人說話不感興趣,南有音便帶着他們兩個和宋知落去院子裡找知了,宴席上一時隻剩了徐家兄弟三個。
面對着長相與自己酷似,流淌着同樣血脈的大哥和二哥,徐寂甯說起了自己一路猶疑不定的疑問,他不清楚朝廷執意殺死永安王對于嶺南百姓究竟是福是禍。
他提到百姓對于永安王的愛戴,又說似乎在永安王的統治之下百姓更為富足安逸,他甚至還提到了嶺南百姓對于皇帝對于朝廷的不滿。
徐寂甯說完,他的兩個哥哥一言不發。
半晌,徐緘平開口說話,聲音相當的澀:“寂甯,不要想那麼多,隻是做好分内之事便可,其餘的,不是你我能左右的。”
徐寂甯接着問:“可是大哥,什麼才是分内的事?是忠于皇帝,還是為百姓謀益?”
徐緘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輕聲反問道:“這是京城,天子腳下,你說我該給你什麼樣的答案呢?天下是皇上的,萬民也是皇上的子民,我們這些做臣子的,也隻是皇上的臣子。”
徐寂甯卻想到了皇帝派遣除自己以外的十餘人前往嶺南當做誘餌的事,他記得薛停說過除了他逃脫了以外,其餘派往末山的官員已經不幸遇難,他忍不住問道:“皇上真的這樣想嗎?我們是朝廷的臣子,還是皇上一個人的奴仆?百姓是皇上的子民,還是皇上見不到的蝼蟻呢——”
徐默安打斷了徐寂甯的話:“慎言。”
他與徐緘平對視一眼,兩人似乎都有點頭疼,他說道:“寂甯,父親說得沒錯,這個家裡,最不适合當官的就是你了,在官場上事事都要分得究竟清明,如何能做得長久呢?”
“可是,”徐寂甯有些茫然,“我總得知道該怎麼做吧,倘若萬民與皇帝所想不一樣,二哥,你修史時讀過那麼多書,總該知道我該如何取舍吧?”
徐默安搖頭道:“至于究竟該如何,我和大哥給不了你答案,是非對錯并非都在聖賢書裡,有時需要你自己抉擇。”
徐寂甯喪氣一歎。
“寂甯,”徐默安看着垂頭喪氣的小弟,覺得有些好笑,“你去了一趟嶺南,變了不少,過去你從不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