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其實很喜歡米莎,不單單是對孩子的那種憐惜。當他看見她的時候,時常會忍不住聯想到阿比蓋爾,她們是如此的相像。
以至于李斯繁雜的記憶裡頻頻出現漢尼拔殺死阿比蓋爾時,他總是會驚醒。
血色的距離是那麼的近,仿佛那把泛起寒光的利刃就貼在李斯的眼睛上切開阿比蓋爾的咽喉。皮肉間的肌理,跳動的血管,湧出的大片大片刺目的鮮紅,李斯似乎已經嘗到了濃烈的鐵鏽味。
記憶重疊已經嚴重到可以在白天,李斯完全清醒的時候影響他的思維。裝滿宿命的左眼可以看見未來,而還在不斷畸變的右眼則可以看見現在,過去一直存在于他的心中。
這才是宿命最完整的樣子。
它就像一個循環往複,扭曲無比的莫比烏斯環。
重疊的記憶就像李斯自己真正經曆過一樣,他已經開始有點分不清他到底是哪個李斯了。
過去的,現在的,還是未來的?
記憶裡的漢尼拔在不斷殺死李斯鐘愛的人,試圖阻止李斯完全改變他。
身處于未來的漢尼拔已經知曉,所有的李斯多位一體,無論他對哪個李斯說的話,都會共存于每一個李斯的腦海當中。
“如果你感到疲憊的話,我完全可以幫助你。”漢尼拔說,他抓住阿比蓋爾的頭發,讓血液更順暢地湧出,就像抓住了一隻正在放血的羔羊。
“看着我,告訴我,你是否對這種無能為力的處境感到絕望?”
視線逐漸模糊,李斯知道,未來的自己此時一定在流淚。
宿命真的無可更改嗎?
無論重來多少次,他都要反複經曆着身邊人死去的痛苦嗎?
他望着阿比蓋爾失去神彩的藍色眼睛,心中湧動着無盡的恨意。
李斯已經完全能夠理解“現在”的感受了,他所經曆過的一切,正是“現在”曾經曆的過去。
難怪,難怪他先前那麼厭惡漢尼拔。就算這一次,漢尼拔什麼也沒來得及做,他仍然會走上謀殺漢尼拔的道路。
在未來,李斯承受過的所有絕望,都無比清晰地傳度到了現在。
一隻冰涼的手撫去了李斯臉上的眼淚,他轉頭避開,慌忙用衣袖蓋住了自己的眼睛。
“這麼晚還不睡啊?”他故作輕松地撇開話題,火光照在兩人的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漢尼拔什麼也沒說,隻是從背後給了他一個擁抱。
少年的體格很瘦削,肩膀上圍着李斯縫好的狐狸皮圍巾,毛茸茸的尾巴墜在胸前,壓得李斯後背有點發痛。
“你不也是嗎?”漢尼拔把嘴唇貼在李斯的耳邊,“這種氣味,聞起來如此痛苦。每一天,我都能在你身上嗅到鐵鏽、眼淚和雪的味道。”
“那你的鼻子真靈啊,雪聞起來是什麼味道?”
李斯心中的感情非常複雜,翻湧的恨意不斷叫嚣着讓他用箭矢刺穿漢尼拔的脖子,就像漢尼拔抓住阿比蓋爾時那樣。
可……這是他的漢尼拔,他們一同生活了許多年,他看着他從小男孩的模樣逐漸長成了一個個子高高的少年。李斯怎麼也無法将現在的漢尼拔和他記憶中的那個重疊在一起,他既恨過他,卻也憐惜他。
或許漢尼拔正是察覺到了這一點,才從背後抱住了李斯。他總是如此的聰明,經常會讓人為此感到心驚肉跳。
“一種讓人感覺到刺痛的味道,溫熱得像一隻将死的鳥的羽毛。”漢尼拔的聲音很柔和,他抱緊了李斯,用力把自己壓在上面,像是想要驅散李斯身上這種不吉的氣息。
仍然下着的雪并沒有因為深夜而休憩,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兩人的身上,又很快被火焰傳來的溫度烤化。
“想象不出來這種味道。”
“你說話真像個藝術家,你有沒有想過以後去搞點這方面的工作?”李斯扭頭去看他,他們的眼睛湊得很近,彼此都能從對方的眼睛裡看清自己。
“你有,想過自己未來會是什麼樣子嗎?”
李斯問得很認真,他反手揪了一下漢尼拔的臉頰肉,露出了一個惡作劇成功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