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某種即便是幾十年後也不會改變的衆所周知的原因,開學後住宿生們的第一個晚上,必定是少不了激奮夜聊的。
不管是因為認識了新同學新老師,還是因為要适應新環境,即便是白天趕了很遠的路才來到學校報道的同學,此時也被房間裡的氛圍帶動得毫無睡意。
鹿姝她們提着熱水回了宿舍,一邊聊天一邊泡腳。
今年他們班上女生不算多,就十六個,其中還有五個,包括鄧家紅梅小雨她們都是走讀生,住校的隻有十一個人。
這就導緻她們的兩排大通鋪可以睡得很寬松。
之前鋪床的時候張海燕聞勝莉鹿姝都還不算認識,現在短短幾個小時三個人就好得很,晚上睡覺自然也是希望能睡一塊兒。
好在這樣迅速結成小團夥的女孩子不止她們仨,在她們倆提出跟人換位置時,原本把被窩鋪在鹿姝邊上的另外兩個女同學很爽快地答應了。
累了一天的腳丫子泡在盆裡,大家随意地嘻嘻笑笑随便聊着,還沒聊多久呢,盆裡的水就冷了。
鹿姝踩着她奶奶專門給她做的填充了棉花,暖和又幹燥的繡花布拖鞋,和張海燕她們一起去倒水,順便再用打點冷水回去,等一會兒外面的燈滅了,就摸黑起來兌了開水好擦身子。
三人出來了才發現鬧騰的不止她們宿舍,别說圍牆這邊的其他三間女生宿舍了,就連圍牆另一邊也傳來鬧哄哄的男同學們的說笑聲。
張海燕冷不丁地吐槽一句:“果然,男同志們唠起嗑來,也能堪比800隻鴨子同時吵吵。”
聞勝莉嘎嘎笑:“你見過八百隻鴨子同時吵吵?”
張海燕用看呆瓜的眼神看她:“我隻看過大隊裡的100隻鴨子同時吵吵,不過沒見過不要緊,100隻鴨子吵吵的聲音再擴大8倍,就是800隻鴨子吵吵的聲音了。”
鹿姝的關注點卻在另一處:“聞勝莉,你怎麼突然這樣笑?”
每一次補刀雖遲但到的張海燕點頭:“是啊,像鴨子叫。”
被兩個小夥伴吐槽的聞勝莉:“……”
其實她也不知道為啥,腦子一抽,就嘎嘎笑出來了。
倒了水,等三人轉頭回宿舍時,屋檐下的電石燈就熄了。
整個宿舍完全陷入了黑暗中。
不過這并不影響大家的興緻,女同學們已經聊到了各自的家庭。
女同學A:“我爸爸特别疼我,我媽就重男輕女,這次我考上縣高中,如果不是有我爸堅持,我現在大概已經嫁人了,你們說我媽明明跟我一樣都是女同志,為啥還這樣?”
重男輕女這個話題,即便是再過幾十年依舊會引起衆多共鳴。
女同學B接話:“你還好,至少還有你爸疼你,我是爹不疼娘不愛,能來上學全靠我小叔小嬸,以後我一定要好好孝敬他們!”
女同學C弱弱道:“我班上本來還有個女生考上了的,結果她被家裡人綁着嫁人了,開學前我路過他們村,看到她穿着破棉襖在河邊鑿冰洗衣服,聽說她已經懷上娃娃了。”
此言一出,宿舍裡就沉默了一片。
鹿姝聽得也挺難受的。
就在這時,黑暗中不知道誰忽然說:“咱們宿舍,就鹿姝同學家裡條件最好吧,都上高中了,來報道還一家子伺候着,連拖鞋都繡了花兒,放在解放前,也該是資本家小姐的待遇了。”
1973年,整個新國尚被灰色恐怖籠罩着。
像地、富、反、壞、右、叛、特、資、知,都被列入了“臭九”行列,誰都害怕跟這幾個字沾邊兒。
雖然像他們這樣的小縣城,不至于如同大城市裡那樣鶴唳風聲,但學校又是一個很特殊的環境。
這個人忽然說出這樣的話,還直接把資派小姐的帽子往鹿姝頭上戴。
其心可誅,不容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