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了,陽光遍灑周身,還有些發燙。
阮季星鼻尖冒出幾粒汗珠,左右張望,在辨認回去的路,然後選定一條路。
沈轲按住她的腦袋,轉個方向,“這邊。”
她瀕臨火山爆發:“不準碰我頭!”
他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沒辦法,誰叫你隻長到這麼高。”
阮季星不服:“我赤腳量是一米六五,穿鞋一米六八,我不矮好嗎?”
“是嗎,我一米八七。”
“……”
吵了幾句,阮季星感覺他心情明顯好了很多。
反正不像上午那會兒,臉臭臭的,跟誰賭氣似的。
她不禁心生懷疑,他莫不是以耍她為樂?
“哎,沈轲。”
他懶洋洋地“嗯”了聲,尾音上揚。
“我能不能問一下,你的傷怎麼來的?不小心能弄成那樣?”
阮季星頓了頓,又主動給他遞了個台階:“你如果不想說的話,可以不用說。”
沉默了許久。
久到她終于意識到,源頭大概是一道他不想揭開的,更嚴重的傷疤。
也以為他不會說。
接着,沈轲開了口:“我爸打的,頭,肩膀,都是。”
這樣的内容,似乎該配上苦澀,或是憤怒的底色。
但他的聲音平靜無波,像雨季過去後的湖面,淤積的泥沙被沖刷得幹幹淨淨。
“他今年年初出獄的,身無長物,來找我們要錢。沒錢給他,他就朝我和我媽撒氣,說是我們害的他,理應賠償他的人生。”
監獄,對于不谙世事險惡的小孩子來說,是一個天然就蒙上恐怖色彩的詞。
季曼從來沒跟阮季星提過,沈轲的父親是犯了什麼罪進去的。
她如今已成年,再聽到這樁舊事,有一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
他表現出來的淡薄、獨立,乃至刀槍不入,很容易令人忘記,他有個蹲監獄的父親。
也很難想象,他經曆了什麼。
“錄取通知書剛下來,他喝醉了,又跑來找我們。然後就這樣了。”
簡單幾個字,将過程全部省略。
怕吓到她,也不想再在叙述中回憶一遍。
“你沒還手嗎?報警了嗎?”
沈轲的沉默就是回答。
大義滅親,聽起來偉大,有幾個人做得到呢。
“是不是很痛?”
她問的不止他的傷。
幾乎被親生父親要了命,更痛的是心吧?
“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怎麼下得了這麼毒的手?”
阮季星的眼裡泛起瑩潤,流露出同情、憐憫。像她的媽媽。
曾經,對趙若華來說,季曼的悲憫之情,是救她和她兒子的一根稻草。
現在,有一瞬間,他像一隻受傷的幼鹿被舔舐傷口,從她這裡得到了撫慰。
“痛啊。”
他卻還笑得出來,“痛得以為快死了。”
疼痛并沒有第一時間侵襲,直到溫熱的血緩緩滴落,糊住他的視野。
鮮紅得刺目。
就是那個時候,他想,他這輩子最後悔的是,離開阮家前,分明看見阮季星哭得可憐,他為什麼像定住了一樣,一步也邁不動?
但實際上,他安慰不了她什麼。
她應該不需要一個陷在泥濘裡的人告訴她,這裡其實沒有多寒冷。
她需要的是一雙拉起他們的手,一座金碧輝煌的,不會坍塌的房子。
他給不了。
十六歲的沈轲給不了。
十九歲的沈轲依然給不了。
*
回到營地時,他們又組成了其他的遊戲局。
但阮季星沒心情玩了。
聽别人,尤其是熟人的故事,也會消耗她的能量。
即便沈轲沒有訴苦的意思,隻點到即止。
說到最後,他拍了拍她的頭,“我現在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麼,哭什麼?”
她都沒意識到自己哭了。
胡亂抹了幾把眼淚,後半程路再沒吭過聲。
他們玩得熱鬧,阮季星避開所有人,給季曼打了個電話。
“媽,你還記得沈轲嗎?”
“小轲啊,怎麼了?你跟他又有聯系了?”
阮季星含糊其辭帶過去,這才問出她的真實目的:“你知道他爸爸是為什麼坐牢嗎?”
“好像是小轲還小的時候,趙阿姨被人玷污了,小轲爸爸去尋仇,失手把人打死了,判了十幾年。趙阿姨不想耽誤小轲的前途,就和他離婚,搬到S市。”
說着,季曼歎了口氣:“趙阿姨一個人帶着孩子,也沒有再婚,多不容易,不知道他們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阮季星說不出話來了。
直到返回學校。
一天下來,大家玩得十分盡興,也熟絡不少,聊成一片。
阮季星暈車,又玩累了,不知不覺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