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府上女使婆子忙得腳不沾地,韋氏裁了新衣裳送來,頭面首飾送不斷,付清秋倒不在意,打着韋氏的名頭勻了一半給付清歲。
三月十五的前一日,韋氏用過飯後留下付清秋,付清秋本是想去和師無涯說些話,問問那秋千如何了,這會隻能看着師無涯和付清歲一道離開。
正房内燭火明亮,定窯白瓷镂空香爐盤旋着陣陣沉香,室内沉寂。
韋氏屏退女使,拉着付清秋的手坐下,道:“明兒個你好生打扮打扮,不要丢了付家的面子,清歲那邊我已叮囑過,你也不要落了下風。”
付清秋垂眼,乖順應道:“曉得的,阿娘。”
“明日來的達官貴人你可要上心,切莫鬧了笑話,席面上多說些話,讓夫人們記得你。”韋氏收斂笑意,語重心長地說道。
付清秋颔首:“阿娘,我累了。”
韋氏見她怏怏不樂,不知她是真的累了還是不願聽她說話,這麼多年她一心撲在她身上,為的就是她将來能嫁得好,有枝可依。
付清秋對師無涯的一往情深,韋氏心裡明白,畢竟這麼多年過來,又逢少女情窦初開,可隻倚靠着少女情懷如何能長久。
師家落敗,吃了她家這麼多年的糧,也算是還了他家的恩。
付清秋同綠柳一道福身退下,韋氏愁眉不展,惶惶不安地望着夜色裡逐漸消失的身影,捧起幾案上的兔毫盞,呷了口茶。
李媽媽溫聲勸慰:“夫人,姑娘的心始終是向着您的,隻是姑娘還小,那裡分得清什麼好壞。”
韋氏凝眉歎息:“早點明白少吃些苦。”
李媽媽道:“夫人别傷了自個的身子,姑娘将來會明白的。”
韋氏苦澀一笑,讓李媽媽服侍她歇下。
是日,付清秋起了個大早,任由綠柳梳妝,她今日的衣裳首飾是前幾日韋氏定下的,一件天青色緞松竹窄袖羅衫,下着青色百褶裙,頭簪珍珠鮮花,恰到好處的顯出她的嬌俏可愛。
士大夫多好清雅娴靜的美人,内宅的夫人眼光更是毒辣,識人頗準。
付清秋自然明白韋氏的用意,隻是她更喜明媚的顔色,這些清雅之色,頗為寡淡。
朗日高照,碧空如洗,燕雀掠過長空,付宅後院前廳正熱鬧,院裡迎春、山茶花枝頭迎風搖曳,昨夜晶瑩露珠挂在蕊心。
付清秋和付清歲緊随韋氏,韋氏在一衆貴氣的婦人中周旋,今日來的多數是付彰在朝中的友人之妻,還有些便是沖着狀元來的,免不了要謙虛一番。
“付夫人家的千金養得水靈,想必是花了心思,真是可惜了,”說話的婦人蹙眉,婉轉歎息,“我子嗣稀薄,倒是想要個千金養着也沒法子。”
言罷,紫衣婦人暗自神傷,韋氏認得她,是王國公的夫人,有诰命在身,不同于其他命婦,王夫人性格溫和,是個傷春悲秋的性子。
一旁随行的夫人柔聲勸:“夫人莫要放在心上,小公爺才思敏捷,來日中了狀元探花娶個小娘子回來,到那時也是半個閨女。”
韋氏慢聲細語,也道:“姑娘家家頑起來更是頭疼,夫人不吃這苦,生孩子這趟鬼門關想來是老天憐惜夫人呢。”
王夫人轉念一想,韋氏說的在理,當初她懷孩子時折騰得徹夜不眠,她是真想再要個閨女,卻也不想再受那罪。
付清秋垂首不語,付清歲在此時出聲,她聲音輕靈,宛如春風低語,道:“母親前些年夜裡整宿難眠,那會兒我頑皮惹得母親頭風都犯了,如今想起來委屈了母親妹妹要哄着我。”
聞言,王夫人慈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道:“從前不常見你,倒是個标緻的小娘子,你倒是心裡念着母親,時時刻刻都惦記着,是個好孩子。”
王夫人眸光輕柔,道:“好姑娘,來陪我說說話。”
韋氏一口銀牙險些咬碎,如今人多她不好發作,付清歲說的話周全挑不出錯,反倒是付清秋魂兒不知飄到那裡去了。
付清秋擡眼看向韋氏,又慌忙垂下眼,她自然曉得此刻韋氏心裡在想什麼。
隻可惜她的心思不在這兒,饒是韋氏那不成器的目光把她盯穿,付清秋也不肯說話。
付清秋别開視線,往月洞門望去時,一道熟悉的墨色身影閃過,隻消一眼,她便知道那是誰。
今日是她的生辰,師無涯應當為她打好了秋千。
“母親,我身子不适,先退下了。”付清秋開口第一句話便是要離開,貴婦們齊齊看向她。
韋氏向來識大體,此時她面上柔和,并不發作,“去罷,好生帶姑娘去歇着。”
綠柳颔首,扶着付清秋過月洞門,待到四下無人之際,她循着方才師無涯走的方向找去,綠柳追在她身後。
“姑娘慢些!”綠柳道。
付清秋飛快奔走,似聽不見綠柳說話,正要過垂花門,一道绛紫色身影伫立眼前,付清秋驚詫擡頭。
“失禮失禮。”青年拱手作揖,眸光低垂。
付清秋以青花團扇遮面,疑道:“郎君可是迷路了?”
他道:“席上衣裳被打濕,女使帶我換衣,這才亂走,撞見姑娘實乃抱歉,”
“倒不是什麼大事,今日府上人多,”付清秋指尖拈着青花團扇,“綠柳送郎君去前廳。”
從撞見付清秋那刻起,他便低眉垂首,可瞧着他的衣着打扮卻不像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在汴京七年,這些門道她還是能瞧得出來。
付家做東設宴不能丢了家中面子,付清秋歉聲,道:“郎君若還有所需,可差人尋我,今日招待不周,還請郎君見諒。”
青年緩緩擡頭,烏黑鴉睫輕顫,他清澈含羞的眼眸正巧對上付清秋懵懂的目光,眼前女子身姿清絕,眸含秋水,眉似遠山,是那團扇掩不住的秀美。
好生俊秀的郎君。
付清秋神思一恍,癡癡看着他,心底卻不自主地将他和師無涯比較起來,雖說生得俊秀卻沒有師無涯眉宇間的那絲慵懶倦态。
眼前人與師無涯當是兩種極端。
“在下——”
“無涯哥哥。”付清秋目光越過他,視線落在他身後,驚呼一聲,
他的話還未說完,隻見付清秋往後退了半步,一朵棠花正巧垂落在她鬓邊,鬓邊海棠殷粉,襯得她嬌俏玲珑,雙瞳剪水。
那人一時忘神,正欲開口說話。
綠柳見此,先一步同那人道:“郎君請随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