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九并沒有立刻反應過來。
她還在嚼着口裡的糕。
然後就一口糕嗆在了喉嚨裡。
辦、辦了?
鳳九一把從東華手裡搶過茶盞來,猛灌了幾口——所幸水溫剛好——方才順過氣來,卻也早已嗆得眼角盈了水光,她擡頭小聲指責道:“帝君你故意的!”
東華未置可否。
他聽的時候也差點嗆了一口水,這樣才公平麼。
“你做了什麼?”東華問。墨淵那塊木頭,他怎麼說都說服不了。哪裡想到,一轉頭,鳳九怎麼就先把少绾給拿下了。
鳳九小小的嘟嘴,道:“我不過跟绾姐姐講了講我姑姑和她師父的故事,”鳳九瞄了一眼他看不出喜怒的臉色,小聲辯解道,“我也沒用墨淵的名字。”
“是啊,你不用墨淵的名字,少绾就猜不出來了。”
她當然猜出來了!還把人辦了……
那個墨淵诶!那個被她姑姑早晚三拜的敬重尊奉着的師父天族的戰神墨淵诶!
绾姐姐威武!
但鳳九還是稍稍有些擔憂:“他們……會怎麼樣?”
“既是我把他給辦了,祖宗我就會負責。魔族今日便給天族下聘。”
——這是少绾的解決法子。
绾姐姐真心威武!鳳九暗暗豎了個拇指。
“那墨淵呢?”
“墨淵……折顔正在問他。”
“你到底怎麼想的?”折顔原本抱了一半看戲的心思。但話都說完了,見這家夥還是一臉面無表情半晌讷讷不言的樣子,由不得也真着上了急。
“文定的回禮要按時送過去。”
“……”
“……”
“你想好了?”
墨淵低了頭,默然半晌,輕道:“我舍不下。”
無論如何,舍不下。
折顔怔了一下。原本習慣性地打算笑一笑的,硬是沒笑出來。
于是正色道:“好!既是如此,文定之事就交給我來辦。父神那邊,我也可以替你開口。”
墨淵搖頭,道:“我自己去說。”
折顔由不得皺了眉。
多少有點擔心。
折顔從小養在父神膝下,倒不至于懼于父神威嚴——說起來那位在外頭雖然威風八面,回到家裡卻是又當爹又當娘,對兒子們嚴厲的時候并不太多。
隻要是合理的要求,作為一個父親,都是有求必應的。
可眼下這局勢……
着實是有些棘手!偏偏墨淵和少绾兩個的身份都太特殊。是一個弄不好,整個四海八荒都得跟着陪葬的那種。
如果隻是作為一個父親,當然不會阻着兒子跟心上人的姻緣。
但作為父神……
墨淵微笑,道:“父神一向喜歡少绾的性子,說是跟母神有幾分相像。母神若在,一定也會高興的。不必擔心。”
折顔聞言想了想,點頭道:“是啊……無論怎麼說,還有東華在呢。”
這後半句來得突兀,墨淵卻也跟着點了點頭。
他若是現在還是天族儲君的身份,婚事怕是就難遂自己的心意了。即使父神不難為他,天族下頭那許多分支部族首領,也沒那麼容易擺得平。
少绾的性子,要說日後他再納側妃什麼的……他沒那個心,也沒那個膽。
但有東華在,他這個“殿下”肩上的擔子無論如何也輕了許多。他若是堅持,他的婚事也不需要計較太多的利益得失。
隻是不知道以後東華跟鳳九……
算了!以東華的脾性和手段,他不找别人的麻煩别人就該謝天謝地了。這天地間還有什麼人什麼事能難得住他?
然而,東華還真就能被難住。
眼前這景象簡直比重平四海八荒還要叫他覺得棘手。
明月夜,紅牆青瓦。
少绾一個人,在屋脊上喝酒。
她已經很久沒再在那裡喝過酒。
自祖媞身去後,這還是頭一次……
東華終究還是停住了腳步。
少绾往下見了是他,笑道:“難得!東華,上來陪我喝酒。”
東華袍袖不動地落到了屋頂上——他心情不豫時,連風都不敢來招惹他。
夜風隻輕柔地拂過少绾的裙裾和發絲,帶來遙遠的某處隐隐的百花成香。那香雖隐而淡,卻清而冽,連濃郁的酒香都壓它不過。
正像祖媞的性子。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洪荒諸神中,正是這麼一位性子最為清淡的女神所選擇的羽化方式卻最為絢爛,也最為慘烈。
連号稱石頭做的東華都不得不為之動容。
而他們這一衆神仙中與祖媞最為親近的,是少绾。
曾與祖媞屋脊上共飲的那個是少绾。
如今,夜風攜了百花之香來百般安慰也撫不平失去友人的心中之痛的那個,也是少绾。
所以,東華隻能接過她遞的酒。
卻并沒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