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聘禮下得重……拿定海十七将做墨淵的嫁妝,也不是不可以商量。”東華持筆在桌上的圖上做着标記,一旁放着一面銅鏡,鏡裡映照的卻不是桌前的景象。
鏡裡映照的是一雙女子的手,蔻丹火紅明豔——正用鹿皮在仔細地擦拭着一把劍。
祝融劍。
早先整個魔族就都怵着這把劍。
如今這幾場大戰下來,休說是魔族,怕是整個六界都無人敢撄其鋒了。
然而吓人的其實并不是祝融劍。
而是持劍的人。
少绾這一去,聲色不動的,就拿下了半個南荒。
鏡裡光線微變,就映出了劍主人的影像。
還是一襲紅衣,卻換了戎裝。那精緻的五官原本就美得淩厲。如今再被刀光劍影戰火硝煙一洗,眉眼更是越發的鋒芒畢露,讓人不敢逼視:“可不是無條件的。他們好歹尊我一聲祖宗。他日,你若一碗水端不平,可别怪我不講今日的情面。”
她語聲鄭重。東華也肅然擡頭,迎了鏡裡人的目光,方道:“放心。”
少绾在那一頭收劍入鞘,道:“……你我倒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東華也擱了筆,道:“那你不放心的是什麼?……墨淵?”
少绾看起來一副又想拔劍的樣子:“我聘下了,可我的人在哪兒?”劍眉微蹙,道,“我都有多久沒見着他人影了?”
東華端起茶杯,悠悠地飲了一口茶,道:“你在忙着打下聘禮,他當然也在忙着打下嫁妝。”
少绾鳳目一眯:“你把他派到哪兒去了?”
哪兒都好吧,隻要不是關起門來埋頭煉什麼法器,就替你們将來省下一劫。
“北海。”東華答道。
少绾一口氣差點上不來。罷了!她想,她也不要墨淵了,趕明兒她就去拐了小九來……
東華又悠悠地飲了一口茶,接着道,“原本是。可那家夥不惜違抗軍令也要往南邊去。所以,改了西海。很可能,他還會繞個遠路。”
這還差不多。少绾勉強滿意了,揮袖收了法術。
鏡子暗下來。
茶其實有些涼了,并不怎麼合口。
東華擱了茶杯。
墨淵這會兒就算真的閉關煉法器,他估摸着,以天族未來的戰神如今夙願得償的心境,多半也再煉不出東皇鐘那種毀天滅地的玩意來。
沒了東皇鐘是替将來省了一劫,但,這會兒卻也沒了安撫翼君擎蒼的東西。折顔所擔憂的西荒……
東華叩了叩桌上的地圖,這東西繪得也着實是簡陋粗疏了些,并不怎麼得用……
他這裡一念未了,擡頭卻見鳳九端了新茶進來。
東華一時間有點恍惚,直到鳳九已經放下茶具,開始分茶,方才回神道:“你怎麼又做上端茶倒水的事了?下頭的人呢?都不聽用?”
應該不至于。
他這紫府裡幹淨。紫微殿裡在她之前更是從未住進過别的女子。
而從他領她進紫府的第一天起,在他的明示暗示下,紫府上下對她執的都是國賓之禮。她與折顔少绾他們又親近。在這府裡,他還真想不出有誰敢跟她找事兒。
“不關他們的事,”鳳九分好了茶,遞了一杯到他面前,道,“是鳳九自己要做的。”
東華微怔。接過茶杯,細品那茶——
卻半天也沒品出來那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而鳳九隻是看着他飲茶,不覺就看癡了去。
他們都想起了她當年為了報恩在他的太晨宮做小仙娥的時候。
說起來,兩人幾百年糾纏不清,事實上,除了凡間那兩年借着凡人的身份相守,以他們真正的身份相處,也就隻有太晨宮那段短短的歲月。
彼時一個懵懂,一個自持,心意都還未曾相通。如今回首,卻已是不可再得的好時光。
誰也忘不了的好時光。
他和她僅有過的好時光。
視線定久了,就難免有些模糊了去。鳳九眨了眨眼睛,努力眨去了眸中不知何時升起的霧氣,勉強一笑,岔開了話題,示意桌上道:“那是南荒的地圖?”
東華知她心思,卻也隻能順着她的意,點頭。
“啊!我想起來……”她忽然高興起來,霧氣未淨的眼瞳水波一潋——縱是帝君也差點沒抵擋得住,一時神思失守,都有些沒聽見她說的是什麼。
“我要給你看樣東西!”她并不等他答話,拉了他的手就往自己住的偏殿去。
第一日進紫府,他就是這樣牽着她的手進來的。
是為了她新入此洪荒劫境,人生地不熟,他不放心。
也是為了清楚明白的昭示紫府上下,誰要找她的麻煩,就會被他找麻煩。
這些都是理由。
但這些理由或許也都不重要。就像那場大雨,那凡間的帝王說要背着她回去是為了她的鞋不被雨沾濕。
其實,他就隻是想要背背她而已。
其實,他就隻是放不開她的手而已。
然後他就猝不及防看見了她要給他看的那樣東西。
“你要給我看什麼?這陣子都不怎麼得見你,你是偷偷地做了什麼嗎?”東華在半道上問。
帝君倒不是真對那東西有多好奇。而是……他真有好陣子沒怎麼見她了……
也虧着他剛剛還在心裡嘲笑少绾呢!
鳳九卻難得的跟他賣了關子,笑着不答話,隻拉了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紫微殿清淨,沿途并沒有撞上别的人。
就有,他和她也都不怎麼在乎。
這第一日既未避忌,之後這牽手的動作也就不避不忌了。
鳳九開心,東華也就随她去。
鳳九的書房朝着東向,上午的陽光灑進軒窗,倒是一副歲月無聲的景象。
隻微風過處,窗前的梵鈴送進來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