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你除掉了你在三生石上的名字,你要怎樣才能不負她?擔着這四海八荒再逆天而行一次?”
“東華不會危及這四海八荒,但東華想要一試。”
“你明知你所求,能得成的幾率萬中無一……所以你想問這‘一試’的兇吉?”
“東華請問兇吉。”
“……老夫若是告訴你,此事必然不易,但天無絕人之路,未必沒有一線生機,你必會為此竭盡全力,對麼?”
“自然。”
“但如若老夫告訴你,此事沒可能成功呢?你第一次改三生石上的名字,雖是逆了天意,卻是為了四海八荒舍卻私情。天命稍加懲戒,便由了你。此次你卻要因為私情而逆天命,以你現在的修為,你做不到。老夫若是這麼說,你要怎麼做?你會放棄嗎?”
有片刻的沉默。然後東華回答了,道:“她一個小姑娘,被全族上下捧在手心裡寵着長大,勉強升了上仙,到現在見了體型稍大些的猛獸都還心裡發憷,卻為了我,不懼死生,數履險境。而我,号稱殺伐決斷,掌六界生死,被天地奉為共主。無論做不做得到,總得為她試一試。”
老者也沉默了片刻,然後忽然換了話題,道:“當初,天地有傾覆之危,母神要去煉石補天。那時她還懷着墨淵和……”
“夜華。他們給他取的名字叫夜華。”
“夜華……這名字好是好,隻是……難不成又是個情劫深重的?”
是的,差點也變成了生死劫的。但,“……結果是好的。”
“好吧,那經過老夫就不問了。她當初懷着墨淵和夜華,去煉石補天。臨走前我原本要為她起一卦,蔔個兇吉。她卻不許。說既然無論如何她都會去做,又何必問兇吉?”
“母神豁達。是東華着相了。”
室内重新響起落子之聲。
但沒多久,老者再次打破了沉默,道:“話說回來,以你的資質,既已過了幾十萬年,修為進益當不止于此……可是因為老夫丢給你了一個困局?”
“就算是困局,也是晚輩等的困局。如果無法解開,也是晚輩等無能。”
“若論棋藝,你的棋本已至化境。隻是……有時候入了局,身在局中,便忘了跳出局外方才能看得清楚。”
“東華記下。”
“慶姜非尋常人物,少绾既已于歸,事或有變。”
“東華明白。”
“既如此,此局已是定局,無須再下。”老者停了手。
東華起身告退。
行至門前,又忽然聽到老者的聲音傳來:“你的那個鳳九,可是姓白?”
院子裡再次徹底靜下來,老者卻還在定定地看着棋盤,良久,緩緩伸出手,落下一子,棋局大變。
“劫也是解。然而是劫,還是解,還得看你自己。”
酒宴仍然在繼續。
鳳九喝得有些多了。以她平日的酒量,早該醉了。今兒也不知是因為太高興還是怎麼的,她舉着杯沒停過,卻仿佛越喝越清醒。
見東華再次入了席,折顔用手肘拐了他一下,朝那頭示意道:“小九丫頭是不是不大對勁?”
東華沒有答話。
果然是不對勁。
折顔坐直了身子,道:“你倆這又是怎麼了?在碧海蒼靈的時候還好好的。好不容易那倆搞定了,這又輪到你倆鬧了嗎?”
東華低頭喝了一口酒,道:“沒事。不用擔心。”
“我就是高興嘛!”鳳九的聲音适時傳來。
但在折顔聽來毫無說服力。他号稱一雙鳳凰的眼睛看透萬象,還不至于分不出來什麼是真的高興,什麼是強撐出來的高興。
何況,到現在為止,鳳九的目光,還一次都沒有落到東華身上。
這問題簡直不能更明顯了。
折顔責備地看向東華。
東華卻已在看着鳳九,皺眉輕歎道:“她隻是在生我的氣。”
“那你還不趕緊哄好了她?”
可他們一個錯眼,鳳九就從酒席上失蹤了。
以東華素昔一往的脾性和今時今日的地位,他随時離席也沒人攔着。于是,他現在正走在去昆侖虛酒窖的路上。
墨淵海量,卻并不怎麼好酒。東華以前來昆侖虛,墨淵都是以茶相待的。所以這昆侖虛的酒窖,東華還隻是第二次來。
與第一次來時候的心境已大不相同。
昆侖虛的酒窖和天下所有的酒窖一樣,并不在一個特别好找的位置。第一次來時,指引他方向的是被法力震響的銅鈴聲。
而如今,有人從他的心上生生抽出了一條線來,拽着線頭的那一端,扯着他向前。
她蜷着腿坐在那簡榻上,靠着牆縮成小小的一團。
距他上一次在這裡見着她,已經過去了那麼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