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這簡短而倉促的告别,隻是希望分别之際少些拉扯。
原本木然的雲杳,如夢初醒般看着一旁的虛空,月色下一個他無數時臨摹杜撰而出的影子隐約而現。
“虞烽……”
這世間,大概也就小竹筍會呼喚出自己的名字,就好像記起他的人就剩他一個了。
虞烽攥緊無力的雙拳,心被撕扯成齑粉。
他牽強而笑:“我就走了,小竹筍。”
雲杳緩慢的搖頭,緊抱住牛身的雙手漸漸松開,衆目睽睽中,他向虛空抓去。
他自幼時便開始積攢的月光,已經凝聚成型,他看着眼前的虞烽,在他一次次的嘗試抓握中,一點點從他試圖收緊的懷抱裡傾漏。
能不走嗎?
他滿目都是不舍,祈求,像個半大的孩子般撒嬌着求自己留下。
虞烽搖頭,“不能,該走了。”
雲杳緊咬着唇,看向已沒有生息的牛身,在接受的同時肆意奪眶的淚水卻也源源不斷向外湧。
虞烽眼尾始終挾着笑意,雙手踯躅的在空中掙紮。
良久,他才下定決心。
最後,他頭也不回的往林深處走去。
而後雲杳整個人像中邪一般,抛下懷裡的牛身,朝着虞烽所走的方向追趕而去。
月色之下,林中淡青色的光點漂浮在四處,一點點聚攏成人型,雲杳眼看着虞烽彙入這些光點之中。
他趔趄奔跑着,卻如何也追趕不上虞烽的腳步,直到這時他也認清一點,能讓虞烽留下的,從來就不會是自己。
在他摸索出真相的那一刻,他心中慶幸,他無意中的抉擇讓他闖入了被虞烽守護的陣列之中,他可以成為對方留下來的因素之一。
他要做的就是加重自己的份量,他不是要和村衆們争什麼,隻要虞烽心裡有個不同于他人的角落讓他容身,哪怕渺小到窒息,他也願意。
事實上,他做到了。
他頓住腳步,停在了入林的路口,目送着虞烽離開。
就像當初在糖水鋪,他扔下那二十碗紅豆沙的錢後,背着身對自己揮手,那挺直而風發的背影與眼前的虞烽重疊在了一起。
一路,好走。
我還在這裡等你回來。
*
于虞烽而言,這一夜還很漫長。
當他看見藍色光影中多出來的林廣定,才知銀花嬸的嚎啕大哭是為了已死的大兒子。
林廣定還同他在世時一樣的木讷,他被自己的親弟弟林廣安牽引着,虞烽追上前去,試圖阻攔。
林廣安将大哥護在身後,同幼時一般。
虞烽不解地看向他。
林廣安看向虞烽身後,那升着火堆聚集在一起的林家村衆,而後向虞烽說道:“你不該跟我們一起!”
随後,此起彼伏的聲音響起:“你不該跟我們一起……”
“别跟過來……”
虞烽木然的看向昔日兄弟,他如何也想不通,到了此番境地,為何還不讓自己同他們一道而去。
一而再再而三的将他推開,是否因為自己永遠也融不進林家村這支隊伍裡。
還是說自己做的仍舊不夠,那累累債台不倒,自己便永無自由之身?
虞烽苦笑一聲,哪怕他就是背信棄義,既然融入不進,那便就此分道揚镳罷了。
他默默轉頭,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不是那邊。”
“我叫你回去。”
回不去了,牛身已死,這世界間再沒有能夠容納虞烽的地方。
決意做孤魂的虞烽與大隊體背道而馳,卻在走出幾步後被簇擁着,随之而來的是熟悉的低語。
“回去……”
“快回去……”
“晚了就來不及了……”
而後林間刮起的一陣大風,将暗沉的天色吹亮,自己漂浮着的魂也被這道大風刮向不知明處。
不受控制的魂以閃電之速下墜,即将落地之時,虞烽看下此刻正平躺在地、早就氣絕的林廣定。
他重重的撞進了林廣定的身體裡。
就在他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林廣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
“大哥是我帶走的,于娘而言他本就是累贅,而烽哥你本就不欠我什麼,這些年我們所有人欠你的,是還不盡了。”
“我們走了,烽哥,你好好活完這後半世吧,就當……替所有兄弟圓滿一回。”
“還有那個夫郎,你替我轉告他一聲……”
随着耳旁聲音的飄遠,強烈的窒息感從胸腔傳來。
四肢百骸的僵直感束縛着還未完全落定的魂體,虞烽猛地将眼睜開,而後劇烈的咳嗽起來。
察覺到異常的村衆向他這邊看來。
銀花嬸滿臉的不可置信。
“廣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