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間,呼吸略有不暢。
一道溫柔細膩的女聲在他腦海裡響起,悶悶沉沉,一張模糊的臉卻怎麼也看不清。
“不靈,娘要随王母入殿閉關,約三百年不能再陪你左右,明日你阿爹便會前來接你回地府,地府不比上天庭,那裡鬼怪居多,難免有人居心叵測,千萬小心……”
言不靈腦海裡隐隐浮出回憶,他記得很清楚,這他娘随王母閉關前對他說的話。
也是對他說的最後一段話。
記得那日天音殿封印已開,不知被什麼人動了手腳,原本蓄在殿内的天地靈氣由陽轉惡,為了護王母周全,七位仙子齊作陣法抵禦。
最後封印由惡轉陽,王母平安無事,六位仙子被加冠獎冕……
但是等等,他為什麼突然想起這事了,記得他是在捉鬼,隻差最後一步引魂……
言不靈猛覺這股悲傷來之異樣,猛得睜開眼睛。
日暮前的赤霞自茂密的樹葉間穿過,斑斑駁駁地照在這條山間的土路上。
少年伸出一隻手,阻擋着刺在他臉上的光。
“嘶……”言不靈捂着腦袋坐起來,低頭一看,自己正坐在一堆灰色的粉末之中,本來幹淨的青色衛衣被撲得白一塊灰一塊,像個髒兮兮的斑點狗。
“咳咳。”言不靈起身,那粉塵也随着他的動作飛揚而起,往他鼻子裡鑽。
這是什麼情況?
還沒反應過來,突然!
一雙冰冷的大手捂住了他的臉。
“唔唔!”言不靈驚愕地想轉頭看是誰,卻被那大手死死禁锢住,動彈不得。
“啧,别動,你還想再暈一整天?”如冷泉一樣的男聲此時被言不靈掙紮得頗為煩躁,壓着聲音斥責道。
是京墨的聲音。
言不靈停止了掙紮,被人從背後拽着衣領,從揚起的粉塵之中拎了出去。
迅速地遠離了那堆粉塵,言不靈被人沒好氣地一把扔在地上。
“哭什麼,蠢成這樣,還好意思哭?”京墨看了看自己手指上沾的幾滴眼淚,嫌惡地在空中甩了甩。
言不靈抹了一把模糊自己視線的眼淚,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土路。
花轎,轎夫,鬼新娘,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地的粉灰。
“那鬼新娘呢?”言不靈站起身來,想湊近了再看看。
“站住。”
肩膀卻被人按了一把,往身後拽。
“本座現在不僅懷疑你的腦子,還懷疑你的身份,連鬼的障眼法和普通的鬼迷香都看不出來,你真的是言重的兒子?”京墨低眸,不耐煩地說道。
“障眼法,鬼迷香?”言不靈愣愣地看着遠處。
“此等拙劣的技法,換地府的任意一位普通鬼官前來,也能一眼辨出,你認不出?”京墨松開言不靈的肩膀,沒好氣地說。
“原來是這樣……”
言不靈想起黑白無常給自己上課的第二日,确實有講過,這是中階鬼怪的慣用手法,也十分好對付,隻要不近身,就不會中計。
鬼迷香會讓人陷入某個心結,無法自拔,此刻陽氣削弱,陰氣聚集,更易被鬼侵蝕,怪不得會夢到那件事。
言不靈暗歎自己經驗不足,不算蜘蛛精那次,這是他第一次來人間捉鬼,毫無經驗可談。
“我說怎麼回事……轎夫動得很慢,女鬼也一動不動。”言不靈若有所思地悄聲道。
“你不是滿魂力?感覺不出鬼怪的蹤迹?”京墨被這個愣頭愣腦的小鬼氣得不行,又問。
“魂力……我在人間……沒辦法主動用,人間陽氣太旺,我極陰體,陰氣太重,卡bug被壓制了。”言不靈聽他提到魂力,邊咳着不散的煙灰,邊說道。
“那言重派你到人間捉鬼?”京墨不解地問道。
“我爹……他說他相信我,你也知道,他老人家什麼脾氣,說一不二,沖就完了。”言不靈搖搖頭,無奈地答道。
見京墨遲遲不再說話,思考間,言不靈猛然想到了一件事,又往前跑去。
“你又要做什麼?”京墨眼睜睜看着言不靈捂着鼻子,一股腦地沖進那鬼迷香裡。
他已經跟着言不靈在灰裡躺了一整天,他可不想再來一次!
又是一陣煙霧彌漫。
“咳咳!”煙霧四散中,猛得翻滾出一個渾身已經白透了的少年,他捂着鼻子,用手撲着自己頭發上沾滿的鬼迷香。
“你……”京墨剛想開口說什麼。
“咚咚。”
“咚咚咚。”
少年不斷幹咳的聲音中,突然夾雜了一陣悶響。
“這個……我找這個……”言不靈用手揮着眼前的煙霧,一雙剛剛哭過又幹咳許久的眼睛透着濕紅。
一隻破舊的紅色麥穗花紋撥浪鼓被捏在少年瘦白的骨節間。
京墨的神色明顯一愣。
“撥浪鼓……我……我有一個懷疑的人,京墨,跟我走……”
言不靈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握着撥浪鼓,一手拽住京墨寬大的袖口,拉着他往山下跑。
向來矜貴極了,不舍得讓自己的衣棱折損半點的人,此刻連身上點綴的流蘇都在翻飛。
“啧……讓你滾遠點……”言不靈并沒有聽到京墨在身後的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