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雨天趕路,葉雲昭雖然未說,但他曉得她很想快些回陵南縣,想起腦海中曾經走過的山路,一路上謹慎些應該不會出什麼意外,心一橫,咬了咬牙:“不如我們自己走罷。”
葉雲昭一愣,看着傾盆而下的大雨,猶豫道:“他們不是說山路難行,隻怕下着大雨更不好走……”
她話雖是這麼說,但眼裡一閃而過的希冀讓陳靖山下定決心:“我們謹慎些就是,相信我,阿昭。”
她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心中微動,大雨傾盆,她能依靠之人是他,也唯有他值得依靠。
雨天路難行。城裡的石闆路還好說,一出城,踩在軟塌塌的黃泥土路上,葉雲昭才切實地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大約走了半個時辰,數不清的石磚瓦房早已抛在身後,周遭的樹漸漸多了起來,透過雨幕,偶爾能瞧見群山之中的小小村莊。
為了緩解她的疲累,陳靖山笑着問她:“阿昭,你聞,有沒有聞見什麼味道?”
葉雲昭擡手弄了弄有些壓眼的鬥笠,鼻尖微動,雨的味道猛烈地往她鼻尖鑽。
山林淡淡的清香味混着無法忽視的泥土的濁味,空氣是香甜的,鑽進鼻子的雨化作一汪山泉,既奇怪又讓她貪戀。
“雨的味道。”
幸得山林中不少樹都新發了葉子,二人走在樹下,雨勢不至于消融視線,陳靖山笑着看向她:“沒錯,雨的味道,以前我一個人走山路時特别喜歡聞,沒想到……如今身邊會多一個人。”
葉雲昭也笑了,好似壓在心頭的石頭消失了,竟打趣道:“倒是我的榮幸了。”
他一愣,轉而笑得更深:“你想不想知道我小時候的事情?”
她擡頭看他,說不好奇是假的,但陳靖山從未提起,葉雲昭也一向不愛打聽旁人的私事:“你想說麼?”
“想。”陳靖山看向雨霧中的遠山,聲音低沉,“你見過我哥麼?”
葉雲昭想起那個和他長得有七八分相像的人,點點頭。
“其實我和他是雙生子。”說起這個,陳靖山笑了起來,“人人都說雙生子是好兆頭,但殊不知……”
他收起笑容:“這所謂的好兆頭險些要了我娘的性命。我爹死的早,我們兄弟二人不僅是雙生子,還是遺腹子。那個時候娘還住在陵南縣,這萬山之中,哪有什麼醫館、大夫……彼時穩婆并未看出我娘懷的是雙生子,直至生産當日……”
這是陳母頭一回生孩子,俗話說女人生産如踏鬼門關,孩子的頭遲遲沒有出來,她已然沒了什麼力氣。
穩婆也不是正兒八經的穩婆,她一介農婦,隻跟着開醫館的侄子學了幾味草藥,又給十裡八鄉的小媳婦接生過幾回,便成了陵南縣的穩婆。她自然被這種情況吓了個半死,嘴上說着接着使勁,其實已經瞧出陳母力竭至極。
“不成了……不成了……”難以想象的痛席卷全身,滿頭虛汗的陳母看着自己的肚子留下兩行清淚,看着虛空,“陳大……孩子……孩子保……保不住了……”
“莫說這樣的話。”穩婆急得直打轉,“再使使勁!再使使勁!”
話音未落,陳母咬緊牙關,奮起用力,孩子竟真的出來了,可一同出來了還有源源不斷的血。
這個孩子便是陳越川。
幸得這日穩婆那個當大夫的侄子來看望她,聽聞此事便匆匆趕來。生産一事本是男女大防,但聽裡頭隻有穩婆的聲音,他心下一橫,闖了進去。
彼時陳母已幾近沒了氣息,一盆又一盆鮮紅的血水潑了出去,他搭脈施針,才驚覺肚子裡還有一個。
從白日忙活到天黑,才保的母子三人平安。陳母為了感念救命恩人,兩個孩子的名字便是讓這位識字的大夫取的。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陳母身體虛弱,莫說養兩個孩子,就是隻顧自己也相當困難。還好兩個孩子自幼懂事,大的那個十三、四便進了軍營,每歲的饷錢都寄回家中貼補母親與弟弟;小的那個則是在酒樓打雜,因着撥了一手好算盤,慢慢混成了賬房先生。
陳靖山自幼是不大知足的,賬房先生又如何,每月的工錢也不夠給娘看病買藥,也正是因為做了賬房先生,他才曉得世人瞧不起的商賈到底能多有錢。
瞧不起又何妨,要緊的是錢,這是續命的東西。自那之後,他便跟着船工四處奔波,從小攤做起,一步一步成為嶽州城如意樓的東家,此間磋磨,更與何人說?
陳靖山看向葉雲昭,見她神色憂怅,反而笑道:“如何?我是不是很厲害?”
他如此雲淡風輕,葉雲昭反而更加心疼,兩個孩子,一個寡母,不知是如何辛苦才有了如今的家業。她隻覺自己先前實在瞧見,喉間哽咽:“厲害,啊——”
但話音未落,她腳下一軟,黃泥如落葉狂飛,整個人急速地往下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