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擡起頭看了看,不行,這模樣是不能再回席了,在座的都是人精,倘若被看出點端倪,他方家大少爺的臉面就要丢盡了。
好在圍巾雖解開但一直挂在肩膀上,他圈上兩圈,稍稍整理,喚過堂倌讓他去包廂說一聲,就說“大公子不勝酒力,先行回府,改日再置席賠罪”。
又讓堂倌幫他拿大衣,還沒忘了讓他打包兩份驢肉火燒送到車上,這才一溜煙的跑了。
晚上洗漱了躺床上,方紹倫忍不住将手伸進被子裡,他已經很久沒有纾解過了,雖說是吃了虧,但也被啃得來了點火氣……
等他重新去浴室洗了手,躺回床上,卻怎麼也睡不着了,腦海裡不斷晃動着一些久違的畫面,塵封的記憶像開了閘的洪水,奔湧而來……
第一次意識到張三對他有點異樣,是十八歲那年的夏天,他和袁闵禮回月城過暑假,那是他第一次帶女同學回家。
帶的是如今的九姨娘,之前的丁師姐,丁佩瑜。
丁佩瑜也是中西女校的“四朵金花”之一,比他大兩歲,但隻高一級,是袁闵禮女朋友蘇小姐的閨蜜。
他和袁闵禮算是耀華中學的風雲人物,不少女孩子給他們寫情書、約他們看電影。
他那時眼高于頂,且隐約知道婚事這塊自己是做不了主的,毫無反抗意識,自覺與女孩子們保持距離。
袁闵禮卻不同,袁伯父去得早,之後長兄又去世,他要撐起門庭,倒不介意尋訪一位門當戶對、性情又可愛的女士共諧連理。
于是,蘇小姐走進了他們的生活,連帶着丁師姐。
他那時完全沒有談戀愛的想法,但丁師姐提出來跟他“交朋友”,他也不反對。
丁師姐在一衆女學生裡算頂頂漂亮的了,性情又很溫柔,想事情也十分周到。
他和袁闵禮經常騎着腳踏車,載着蘇小姐和丁師姐壓壓馬路,偶爾還逛逛公園,在一衆男同學羨慕的眼光裡打着唿哨飛馳而去。
那個暑假,蘇娅萍要跟着袁闵禮回家,丁佩瑜也主動提出來想到月城做客。
方紹倫答應得很爽快。
他那時絲毫意識不到女孩子的野心,也不清楚二十歲的丁師姐正急于擺脫家裡的安排,另尋一門合心意的親事。
方大公子頭一回帶女同學回家,自然是合府震動。
幾個姨娘、姊妹、相交的朋友都以各種名目來府上查看、打探。
張三尤其積極,一大早就忙忙的跑了過來,找到在練武場上練箭的方紹倫,開口就問,“聽說你帶女朋友回來了?”
女同學和女朋友在方紹倫看來是一個意思,他渾不在意的點點頭。
張三那時已經開始獨擋一面,在外有了自己宅第。方紹倫又到滬城求學,兩人有段日子沒有見過面了。
方紹倫兩腳紮穩,脊背挺直,雙臂舒展,拉開手中的長弓,練槍先練箭,眼法手速是一脈相承。他頗好此道。
張三的字是他教的,他的箭術卻是張三啟的蒙。他比他大五歲,在拳腳功夫上頭遠比他有天賦。
張三走過來将他圈進臂彎的時候,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他無數次的如此這般指點過他射箭的姿勢。
他左手隔着弓扣住他的手掌,右手圈過他的肩膀握住他繃着弦的拳頭,在他眯眼瞄準的時候——探頭吻住了他的唇。
方紹倫感受到唇上異樣的觸感,蓦地睜大了眼睛,等他回過神,張三已經退開了兩步,斜着一雙狗眼,陰晴不定的看着他。
“你你你……剛剛是幹嘛?!”方紹倫驚得語無倫次,箭矢都掉到了地上。
“親嘴。”張三一臉的理所當然,又向前一步,看着他眼睛,“大少爺之前沒親過?”
方紹倫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眨巴着一雙懵懂雙眼,“沒……”
但是他瞬間就醒悟過來,扔下手裡的弓,擡手就甩了張三一巴掌,“放肆!”
張三沒躲,被他打得臉頰偏向一邊,卻隻“啧”了聲,伸手摸了摸,“我親都親了,你打也打了,算扯平了吧?!”
“張三你發什麼神經?!”方紹倫低吼道,他不自覺環視四周,幸虧大清早的練武場,除了他們沒别人。
張定坤“哼”了一聲,舔了舔唇,“我守了你十幾年,沒道理便宜别人。”他冷笑道,“先讓我去會會你這女朋友。”
他轉身邁開大步走了,留下方紹倫在那裡神經錯亂,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
如果光是被親了個嘴,方紹倫還不至于鬧到要去東瀛留學。十七八歲的男生,打打鬧鬧、你掏我撩的也算常見。
但不久後方學群娶了丁佩瑜,丁師姐變成了九姨娘,還辦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酒筵。
方紹倫本來就臉色發糗,他帶回家做客的女同學,變成了他姨娘,這事怎麼看怎麼丢臉。
張三這狗東西還要不知趣的湊過來,一臉得意,“哎呀大少爺你真犯不着這麼傷心難過,你這位師姐聰明得很,我不過略加提點,她就懂得如何取舍,是陪少爺玩家家酒,還是跟老爺享現成的富貴,人家想得可明白哩。”
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傷心難過了?方紹倫氣得臉漲得通紅。
他還在那裡喋喋不休,“你難道沒發現這位丁師姐跟夫人年輕的時候頗有些相像?老爺子是癡情人,再三訴訴苦,說說這世道女子的不容易,可不就心軟了?無非是後宅多雙筷子的事情……”
方紹倫氣沖牛鬥,酒盅一揚,酒水潑了他一臉。
他爹納妾的酒筵,以他跟張三打了一架收場……
這事充當月城民衆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至少兩個月。
連方學群都以為方紹倫是對他這個爹的做法表示不滿,隔日把他叫到書房,開門見山問他,“元哥,你在怨爹?”
“不敢。”他把脖子一梗,羞惱非常。這真是黃泥巴掉到褲|裆裡,不是史也是史了。
打架就算了,張三隻有挨打的份。但打架的原因卻沒法細說,不然這談資笑料就更豐富了。
方學群歎着氣,“你的婚事爹會替你作主,二郎有周家,你總得找個家世相當的。你也不小了,得力的嶽家意味着什麼心裡該有數。”
他爹其實不可謂不疼他,說那番話時,應該确實還沒有選定由方紹玮繼承家業。
雖然從小到大都讓他讓着弟弟,大事上卻也沒有什麼偏頗。
兩兄弟都在族學啟蒙,拳腳的教習師傅請的同一個,後來滿了十六歲,方紹玮開始跟着周家舅爺盤金銀玉器鋪子,方學群讓他上自家鋪子跟着學,是他非要跟袁闵禮一塊去滬城求學……
方紹倫當時的年紀,還不能坦然的接受世事的變幻,理解不了各人有各人的苦衷,又自覺丢了面子,于是執意要去東瀛留學。
張三此後的種種行為,加速了這一事件的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