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紹倫看一眼那些相片,方穎琳的裝扮可不正跟照片上的舞女們類似麼,他隻能吩咐阿良先帶小姐進去,“先去玩吧,我跟你闵禮哥哥抽根煙再來。”
他揚了揚手裡細長條的“哈德門”,方穎琳和阿良不疑其它,歡歡喜喜的先進去了。
方紹倫嘬着煙,在門口轉了一圈,看到左手第一張頭牌“白牡丹”的照片時震了震,轉頭不解的看向袁闵禮。
袁闵禮沖他點點頭,很肯定的答道,“是她。”
“她怎麼會挂在這?”方紹倫大感不解,這可是中西女校四朵金花之首的白慧玲白小姐呀。
白慧玲、丁佩瑜、蘇娅萍、伍夢潔并稱為中西女校“四朵金花”,個個都是姿容妩媚、身段姣好的女學生,四人挽手出遊,堪稱滬城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袁闵禮的女朋友是四花之一,方紹倫自然認得出這四個人,但要論交情其實都不熟,尤其這位白小姐,性子頗冷淡,是位極為高傲的女士。
她也有傲氣的資本,其父是滬上豪商,在諸多産業都有份額,就連當時日出報十多萬份的《滬報》都是與她家印刷廠合作。
“是人家的相片挂在這。”袁闵禮糾正他的說法,湊到他耳邊低聲道,“紹倫你才回來,自然是沒有聽過震驚滬城的‘428懸案’了。”
他兩片薄唇有意無意蹭過方紹倫耳畔,後者被他所說的内容驚到,完全沒有留意。
“什麼懸案?”确實沒聽過。
去年春末,滬城著名的實業家白先生攜兩子參加完晚宴,在歸家路上遭遇車禍,三人當場身死。
之所以說懸案,是因為并無其它車輛與之相撞,這輛福特牌小汽車不知是否為避讓行人或車輛,失控之下撞破護欄,掉入了黃浦江中。
“等遺體打撈上岸都已經是兩日後的事情。”袁闵禮搖頭歎息,“這事之後,滬城有點頭臉的人家父子不同車已成定規。”
“竟是如此……”方紹倫喃喃低語,自他歸國,已經是第二次聽到這種瞬息翻覆的事例了。
頭一起是徐侯林下野,徐家父子說好聽點是遷,說實在點是被趕至滬城。第二起便是白家這件慘案了,亂世波詭雲谲,當真是禍福難料。
袁闵禮倒是不以為意,瞄一眼四周,低聲道,“無非是擋了别人的财路罷了,”他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紹倫,我們該進去了。”
“縱然如此,難道就沒有白小姐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即使家主和最能擔事的兩個兒子身死,白家的産業還擺在那,往日來往的親朋故舊也不少,何至于讓白慧玲出來抛頭露面做舞小姐。
袁闵禮挽着他的手往裡走,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白小姐所求可不是一個安身立命之所,晚點你看就知道了。”
等到九點鐘,舞廳裡逐漸人頭攢動,但門口挂了招牌的幾位暫時還不見身影。
方紹倫吩咐阿良照看好方穎琳,其實不消他多說,兩人笑笑鬧鬧的滿場亂轉,阿良一手虛虛托着方穎琳的胳膊,活脫脫老佛爺身邊的小太監。
舞廳分作兩層,一樓是個巨大的廳,數盞晶瑩的水晶燈從高闊的天花闆綴下,滿鋪着厚實的波斯地毯。
正中一個圓台,披紅挂綠,裝扮得十分喜慶,台腳一排麥克風,中間豎着三角杆。
圍繞着大廳有十來個小包廂,根據大小擺放着兩張或四張的西洋高靠背沙發,正中的茶幾上碼着瓜果盤碟,向外挂着兩彎蒲草編織的門簾。
若包廂中的客人要商談事情可将門簾放下,外面窺探不見。也可以卷起一半,欣賞圓台上的歌舞表演。
入場的客人們可以預訂包廂,倘或沒有包廂或是不想多費鈔票,舞廳正對的卡座也有幾排無靠背的長沙發,供人歇坐。
此刻那些長沙發上便坐了不少白俄女子和東瀛女人,看到方紹倫和袁闵禮穿過拱門,走進大廳,紛紛迎上來,“公子可要伴舞?”莺聲瀝瀝,馨香撲鼻。
白俄女子高大健壯,膚色白皙,高鼻深目,很受喜愛嘗鮮的華國老爺們青睐。
東瀛女人也自有風情,她們雖與華國人長相類似,但舉手投足間格外恭謹有禮,就算遭遇鹹豬手滑進舞裙裡,也是言笑晏晏,便是拒絕也滿臉堆笑,“您喝醉了吧。”“還請您高擡貴手。”
目前的舞廳以這兩類舞女居多,本土舞女才剛剛嶄露頭角,不算主流。
畢竟跳舞原屬西洋交際,這兩年才在滬城興起,隻在上流圈層流行。
袁闵禮對這種場合顯然不陌生,很熟稔的要了個位置不錯的包廂,又吩咐梳油頭穿白襯衫系着黑馬甲圍兜的侍從上些酒水吃食,“來兩壺花雕,再要一碟牛肉幹一碟炸蠶豆,四喜拼盤來一份。”
他打賞了一元小費,侍從立馬脆聲答話,“哎,爺請稍候,馬上就給您送上來。”一溜煙的跑下去了。
“它家的花雕是王寶和家專供的,紹倫,你嘗嘗,是不是當年我們喝過的那個味。”當年他們在滬城求學,吃喝玩樂沒少折騰。
“闵禮,你這幾年來得挺多?”方紹倫看他點單無需過目,自然有此一問。
袁闵禮點頭,“今年跟着三爺來過幾次。”
“張三?”方紹倫潋滟的桃花眼又一次睜圓了,“他還會跳舞?”張三在方紹倫的印象中不是個洋派人士。
袁闵禮點頭,“且跳得極好哩,你問問幾個頭牌的舞小姐,誰不知道西南張三爺的大名。”
方紹倫撇了撇嘴,難怪張三舉止愈發輕狂了,又是長三堂子的窯姐兒,又是頭牌舞小姐。難道還不夠他瘋的?還非得來禍害他!想想就讓人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