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慧玲穿一襲酒紅色改良旗袍,旗袍長及腳踝,但開叉至大腿,随着她的走動,白膩隐現。
她啟紅唇彈香舌,唱了一曲《夜來香》(注1):
那南風吹來清涼
那夜莺啼聲細唱
月下的花兒都入夢
隻有那夜來香
吐露着芬芳
我愛這夜色茫茫
也愛這夜莺歌唱
更愛那花一般的夢
擁抱着夜來香
吻着夜來香
…… ……
方紹倫看她扭動腰肢,向着底下的人群贈送飛吻,有些瞠目結舌,又忍不住嗟歎,這魅惑的身形奔放的舉止,哪裡還能讓人将她與昔日的高冷女神聯系起來呢?
袁闵禮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看門口。
一抹高大的身影在幾個侍從官的簇擁下,走向了離舞台最近的一個包廂,雖然他一身西服,幾個侍從卻都是穿的制服,藍底黃條,是北軍的服制。
“那位便是白小姐的入幕之賓,郭家三公子,名乾字冠邦。”
“郭家?定城郭家?”郭家名号不肖多說,定城位于南北交界處,要鎮得住兩邊的場子沒點實力怎麼行。
“他怎麼在滬城?”
“養人馬不要錢麼?他這幾年長駐滬城,專管這事。還在滬城讨了兩房姨太太,都是商家女。”
滬城這塊寶地誰不想染指?各路人馬都在這裡設有據點,把本就複雜的局勢繞得亂麻一般。
袁闵禮似想起什麼,“這位郭三公子跟三爺應該交情匪淺,中秋我跟三爺來滬城的鋪子結算,他倆約過飯局,還一塊逛長三堂子,長柳先生可不就這麼來的麼。”
長三堂子在滬城的名氣比美東更甚,是有名的宵金窟。長三是統稱,其下有不少書寓,集中在會樂裡、美仁坊一帶,頗有風雅之名。
方紹倫和袁闵禮在滬城讀書的時候,其實也去打過茶圍,當時還是魏家公子帶着去的,沒有熟客引薦恕不接待哩。
那紅倌人見了兩個面嫩的公子哥兒不免有些輕狂,借着遞果盤摸方紹倫的手,令他很是膈應,覺得這風雅名不副實,不屑再去。
“長柳先生真是張三相好?”方紹倫有點狐疑。
張三那晚在包廂,隻說他跟她不是那個關系。第二天羞惱沖上頭,哪裡還記得問?
“這我可不知道,隻聽說三爺一見長柳先生就十分傾心,不但豪闊給她燒路頭,後邊又擺酒贖身,在長三堂子裡一時傳為佳話。”袁闵禮即便“上眼藥”也是滴水不漏,一概使用“據說、聽說”這一類詞彙。
“既贖了身,怎麼又讓她抛頭露面?”
“據說是長柳先生不願意受拘束,三爺便在月城給她立了個書寓,沖三爺面子,誰敢喝花酒鬧事?她手底下幾個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咱月城自從有了長柳書寓,弟兄們都要少來幾回滬城哩。”
方紹倫記起上回飯局上,張三一聲斥,長柳先生就不敢再鬧騰,可之後又約他在長柳書寓厮混……
他愈發悔不當初,上回實在是昏了頭,仰脖自飲一杯,蓋一蓋臉上的羞慚之色。
白慧玲唱了兩曲,便下了台,徑直入了那個警衛把守的包廂。穿白襯衫挂黑馬甲的侍從穿梭着,流水似的将酒菜送了進去。
袁闵禮問方紹倫,“要不要去打個招呼認識一下?”
方紹倫搖頭,“不去,咱們喝喝酒看看熱鬧就好。”
張三跟郭三是私人交情,方郭兩家并沒有什麼來往,他才懶得去應酬。
袁闵禮知道他一貫懶于交際,拍了拍他肩膀,起身更衣去了。
他前腳走開,阿良後腳就臉色煞白的跑了過來,“大少爺大少爺……”一隻手指東指西,喘氣不停。
方紹倫立馬站起身,“怎麼了?”
阿良氣憤難抑,“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兵痞子非得拖四小姐跳舞,他們兩個人我打不過……”
方紹倫快步穿過場中,徑直往方穎琳所在的角落走去,光線昏暗他看不太清,阿良幾步竄到前面給他引路。
果然是兩個穿北軍服制的男人,一個攔住方穎琳的去路,一個伸手想去攥她胳膊。
方紹倫怒火中燒,繞過那個擋路的,一把攥住了那隻手,将吓得瑟瑟發抖的方穎琳拉到身後。
舞池裡人聲鼎沸,人群都有意避開這個角落,但音樂和邁動的步伐卻沒有停止。
這種事情在舞廳算不得稀奇,兵痞和富商為了争舞女大打出手經常見諸報端。
兩個北軍身形高大,被攥住胳膊的那位臉泛兇光,使勁一掙卻沒有掙脫方紹倫的轄制,詫異的打了個眼色。
旁邊那個靠過來,一個冰冷堅硬之物抵上了方紹倫腰間,“哪來的小白臉……識相點!”
“哥……”方穎琳吓得尖叫一聲,卻被樂曲聲掩蓋。
方紹倫歎口氣,右手攥着那隻胳膊不放,左手伸到腰間,不過一扒拉,彈夾就到了他手心裡。這款勃朗甯是他在東瀛士官學校拆卸得最多的。
他揚了揚手裡的彈夾,甩開那隻胳膊,冷笑道,“正想去拜訪一下郭三公子,二位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