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教授和苗鳳來聊了很久,緩解了她的緊張。
懷裡的男娃娃被哄睡了,苗鳳來将他輕放在被褥上,起身走去西屋,揭開蓋在炕梢的木闆,從廢棄的竈坑一角拿出了她藏起來的剪紙作品。
“這些是我生完老小,在娘家坐月子時剪的,就瞎剪的,不曉得你們為啥會想看……”
她從餅幹盒子裡一一取出帶着陳舊黴味的紙花,嘴上嫌棄着自己技術爛,卻還是認真介紹起每一幅作品的小巧思。
池宛棠湊到近前來,重新将鏡頭對準了她。
在講述過去時,苗鳳來看起來神采奕奕的,“嫁來這裡前,跟我們苗家村一位剪花娘子學的,你們也可以去找找她,她可厲害,你想要什麼,她就能給你剪什麼!”
章教授想讓她展示下,苗鳳來有些猶豫,做活的剪子就在手邊,她卻不住地瞟向窗外。
小希挺身站了出來,搬起個闆凳,“媽媽,你剪花,我去外面替你守着!”
苗鳳來這才拿起剪子,手邊沒有彩紙,便随意翻來張舊報紙,在衆人的注視中,她不好意思地笑着,不過片刻,就剪成了一隻飛鳥。
“哎呀,太久不搞,手生了……真的,我們苗家村的娘子厲害,我隻學了點皮毛……”
“各有各的特點,好壞與否,且交給時代評判,不管何種形式的民間藝術都是滄海遺珠,都是值得記錄珍藏的。”
章教授手捧着那作品,和旁邊另一位搞藝術的專家交談,池宛棠看着那隻黑白飛鳥。
旁的不懂,她隻看出了苗鳳來對自由天空的渴望。
“爸,爸爸,你回來啦。”
陶大力返回院子時,小林正在拍照記錄,苗鳳來忙揮着胳膊,手忙腳亂地将作品收起,卻找不到藏的地方。
池宛棠上前一步,将餅幹盒蓋緊,夾在了自己腋下,悄聲道:“放心,我幫你保存。”
陶大力走進房間,瞪視着擠了一屋子的文化人,原本陰沉的臉上突然堆起笑,又是端茶倒水又是搬凳子遞煙,俨然一副老好人做派。
可苗鳳來和陶希娣的臉上全不見放松,那讨好和恐懼的神情,池宛棠太熟悉了。
陶希娣小小的身子穿梭在人群中,嘴上不停地說着“好爸爸辛苦了”,又忙不疊地給他遞手巾擦汗,身體卻下意識地擋在苗鳳來跟前。
見陶大力回來,章教授心知聊不出什麼了,不想給苗鳳來多添麻煩,便假裝是村裡扶貧慰問,将提前備好的營養品送上,張羅着大夥離開。
小希眼看他們要走,更怕了,一路跟到大門口,又不放心地回頭看向房内,“小……小棠姐姐,你們要走了嗎?”
面對一個陰晴不定又善于僞裝的父親,任何一個在場的陌生人都可以是她和媽媽的救命稻草。
池宛棠太明白,也太無能為力了。
她走出大門,拉過神情緊張的小希,指指懷裡的餅幹盒,“不要跟你爸爸提剪紙的事情。”
“嗯。”
“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晚上你爸爸再動手,去農場找我,好嗎?”
“好……”
池宛棠看着那小小的人兒,她正緊張害怕地摳手指,一瞬間,她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小希,你可以哭,可以害怕,但你不需要讨好任何人,不管發生什麼,那都不是你的錯,他再動手,你要大聲求救,去找任何可以幫你的人,記住了嗎?”
女孩愣愣點頭,“記住了……”
/
下午,村南邊有戶人家治喪,池宛棠跟着攝影師在征得主家許可後,跟在外圍進行記錄。
一直忙到晚上九點,回來在組内做了簡單彙報,同時給檀衍村内的喪葬文化條目起草了大綱。
在外跑了一天,身體很是疲乏,池宛棠去農場的公共浴室沖了個澡,返回二樓時,又習慣性地看向何斯複漆黑一片的房間。
這男人,真是……
明明他剛講了喜歡,怎麼就跑了……
口袋裡電話震起,池宛棠拿出一看,是何斯複來電,她驚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挂斷。
他又發來信息,「要休息了?」
她沒回,捧着臉盆返回自己的房間,換上睡衣,吹幹頭發,靠坐在床頭,這才又重新拿起手機。
何斯複發來了很多條信息。
「生氣了嗎?」
「今早你舒媽媽鍛煉時傷到腰住院了,所以走得急,忘跟你講,抱歉。」
「最近公司在準備實機演示,很多零碎的工作,還在加班。」
下面是一張圖片,似乎是他的辦公室,幾台顯示屏上滿是她看不懂的代碼和數據。
隻是角落處,那盆本該在窗台的多肉,竟然正安放在他的鼠标旁邊。
池宛棠看着他的信息,緩緩打出一行字:你怎麼把多肉帶走了?
删掉。
又是一行:你的腳不礙事吧?
再删。
她翻回上面的記錄,終于發出信息:「舒阿姨的腰不要緊吧?」
幾乎是發出的瞬間,何斯複的電話就撥了回來,宛棠猶豫片刻,還是接通了。
“打了半天字,就關心你舒媽媽的腰?”
他的聲音裡滿是疲憊,許是剛睡醒,講話有濃重的鼻音,黏黏糊糊的,沙啞性感。
池宛棠下意識地拉遠,揉了揉發麻的耳朵,沒說話。
“她沒事,腰脫犯了,你今天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