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斯複很快回了電話。
接通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池宛棠情緒低落的連聲質問。
“你知道我病情反複,你知道我騙你,但你還是公開了我們的關系,何斯複,你是不是覺得隻要你不拆穿,搞出虛假的平和,就是在為我好?”
他一時答不上來,沉默着聽她繼續道:“你事業受阻工作不順,你家人朋友被罵上熱搜,因為我吃苦受累,這些你從來不講,是怕我擔心焦慮,怕我犯病,對吧?”
對面輕咳幾聲,她聽見了衣料摩擦聲,随之而來的是何斯複疲憊沙啞的辯駁,“不是的,阿棠,怎麼會是因為你吃苦受累?這些隻是工作推進中不可避免的小事,我——”
“我不問,你不說,我問了,你說是小事……是不是如果我想更多地了解你就隻能上網?你做了多麼感人的事我也隻能從别人嘴裡打聽?”
何斯複突然沉默,早該知道紙是包不住火的,網上鬧得沸沸揚揚,他怎麼可能瞞得住。
宛棠輕笑着嘲諷,“還是說真把自己當超人了?有用不完的精力和耐心,想包容遷就保護所有人,倒襯得我像個不懂事的孩子。”
他有些急切地一條條反駁,聲量不自覺拔高,卻還在盡力克制情緒。
“我是個普通人,我不喜歡自己的感情生活被人當作八卦談論,我的愛人絕不是别人嘴裡編出的某某,隻能是你,所以我才會想公開。”
何斯複聽得到電話裡風刮過的“呼呼”聲,也聽得到池宛棠抽吸鼻涕的聲音,想到她可能正躲在角落裡一個人胡思亂想哭鼻子,向來冷靜自持的人慌了神。
“我承認,有些事不告訴你,是為了顧及你的感受和情緒,可那都隻是因為我在乎你,我不想你受到傷——”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
“從沒有,我隻想讓你信任我,相信我可以是你的靠山。”
電話另一端動靜很大,池宛棠聽見了熟悉的叫喊聲,“哎哎哎!何前輩!燒還沒退你怎麼拔針了啊!石大哥你快來!我拉不住他!”
何斯複沒理會旁人的阻攔,隻對池宛棠說道:“阿棠,我們不要在電話裡吵,你在學校等我,我現在過去,聽話。”
“你發燒了。”
他沒有回複,她能聽到他的腳步匆匆。
“病了也不告訴我,你什麼都不會跟我說。”
這一瞬間,池宛棠百感交集,她想到了很多。
想到了李妗竹犀利又現實的話語,想到了何家人的善良包容,想到了旁人對他們的豔羨恭喜,想到了條件般配勇敢追求的淩檸,想到了他光明的前途和自己空白的試卷……
情緒幾欲崩潰,而她身陷這似乎從未走出的泥潭,無法自拔。
她失控地對何斯複惡語相向。
“所以我就是你好心收養的流浪狗吧,明明就是上位者的可憐施舍,還那麼貪心地想要我依賴你?何斯複,我不要你做我的靠山,哪怕最後我被溺死在過去,我也想靠自己努力走出來。”
“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憐憫同情我,唯獨你不能。”
她又聽見何斯複快步走路時劇烈的低喘,和他勉強壓下的悶咳,車門打開又關閉,石秋在他身後追着又喊又罵。
汽車發動,何斯複沒有挂斷電話。
“阿棠,可不可以信我一次?我們互相的不坦誠,歸根結底,都隻是因為愛。”
池宛棠渾身發抖,手緊攥着口袋裡的藥瓶,瓶身抵住她指間那枚銀戒,圓環勒緊指根,有些微疼痛,她咬牙冷聲道:“我不愛你,也學不會愛你,你隻是排解寂寞的工具,和那些男人沒什麼兩樣。”
“池宛棠,你住嘴。”
她挂斷了電話,何斯複還在不停地撥回。
池宛棠任它叫嚣不予理會,沿着牆根緩緩蹲下,止不住顫抖的雙手痛苦地拍打着頭。
她拿出藥瓶,倒出正常劑量的藥片,和着滿嘴鹹味的淚嚼碎吞服。
電話不再響,池宛棠卻止不住滿心的難過,埋首在臂彎裡壓抑着哭聲。
隆冬裡,臉上的淚早被風拔幹,刀割般疼,她想起自己剛剛說的那些混賬話,擡手狠狠扇了個耳光。
手機就放在她的身前,池宛棠盯着一直沒再亮起的屏幕,也不知道蹲了多久,她的四肢麻木,已經感覺不到冷。
突然,屏亮,她收到了瑾瀾的信息——
「阿呆嫂嫂,我哥被追尾了,小事故,已經處理好了,你找不到他的話不要急,别擔心嗷~」
*
池宛棠打了輛順風車,從學校連夜趕回甯江醫大附屬醫院。
到住院樓時已經淩晨兩點。
何瑾瀾正在走廊打電話,看見池宛棠,沖她招招手,指了指身後的病房。
腳像灌鉛了似的,她一步步挪到病房門口,身後瑾瀾在慢聲細語地安慰舒陽,要她踏實休息,明早炖好骨頭湯再來醫院。
淩檸抱着電腦守在病房内,何斯複安睡在床上。
何瑾瀾挂斷電話,拍拍池宛棠的肩頭,“怎麼不進去?”
她掃了眼房内抱着電腦改畫稿的淩檸,随口解釋:“她原本是跟石秋一起來找我哥彙報工作的,輸液輸得好好的,他突然就跑出去挨了這麼一遭,攔都攔不住,不知道又犯什麼神經……”
池宛棠雙唇嗫嚅,什麼都沒說。
瑾瀾看了眼同樣面色極差的阿呆,以為她是吓壞了,忙撫着她的後背,小聲安慰。
“哎呀沒事的,你還非跑回來一趟……就是小感冒,燒沒退開車出去沒留神,叭,追尾了,醫生都說沒大事,就是疲勞過度,頸部和右腿有些挫傷,歇兩天就好啦。”
池宛棠啞聲開口,話堵在喉嚨裡,試了三次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他現在,是睡着了嗎?”
“燒迷糊了,我也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