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着她打開房門,輕聲喚出淩檸,将池宛棠推了進去。
何斯複住的是單人病房,環境幹淨整潔,他的病床旁,有一張小小的單人床,池宛棠慢慢走過去,坐在床沿。
她呆呆看着床上的人,不知道那晚他趕到急診看到自己時,是不是也和她現在的心情一樣。
房間大燈沒開,隻有床頭兩盞暈黃的小燈泡亮着。
何斯複的前額有一處暗紅擦痕,那雙時常盛滿愛意,笑着望向她的眼睛緊閉着,唇周長出胡茬,頸部纏了一圈紗布。
他穿着病号服,右手背貼着醫用膠布,受傷的腿被枕頭稍稍墊高。
他的手機就放在枕邊,染血的衣服搭在病房門旁的沙發扶手上,矮櫃上擱着的眼鏡鏡架有些變形,她又将視線繞回他高挺的鼻梁間,果然也有微紅的壓痕。
池宛棠隻靜靜地坐着,她垂在身前的手還在不停顫抖,根本不敢碰他。
相愛的人,不該這樣互相折磨。
她有些吃力地擡手拿過他的手機,用那串她至今都不知道有什麼意義的數字成功解鎖。
他的壁紙是池宛棠自己都不記得什麼時候拍下的照片,照片上她十七八歲的模樣,淡淡笑着,身穿米白色的羽絨服,裹着紅圍巾,馬尾高高紮起露出額頭,傻傻地對着鏡頭比“耶”。
他的微信裡,池宛棠是唯一被置頂的聯系人,他給她的備注,是一個戴着白色頭紗的emoji表情,朋友圈裡,秦憫之截圖發來的那條動态也在置頂,池宛棠現在再看,已經沒有了對她不可見的設置,是完全公開的狀态。
她原想替他一一删除,但猶豫許久,最終還是将手機鎖屏,放回原位。
池宛棠起身,繞到床另一側,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拿起矮桌上的記事本和簽字筆,借着室内昏暗的光,像曾經無數個躲在被窩裡的夜晚一樣,抖着手用力,歪歪扭扭地寫下一句又一句「何斯複,我喜歡你」。
她守在病床前,直到晨光熹微才停筆,寫滿了不知道多少張紙。
漫長的時光裡,何斯複的名字支撐她度過無數崩潰難熬的日子,他是池宛棠勇敢的來源。
她不怕獨自在深淵裡掙紮,她隻怕不能好好愛他,就像現在這樣。
池宛棠将那幾張紙撕下裝進口袋,她痙攣不停的手擱在床沿,動作不敢過大,隻敢悄悄蹭着床單,像回到那晚暧昧微醺的洋房,用食指去勾他的小指,兩指交纏。
她擡眼看向沒有醒來的何斯複,微微笑着,心疼又苦澀。
勾着他的指尖摩挲許久,還是松開了,池宛棠起身幫他把被子壓好,俯身輕吻在他的唇角。
“何斯複,謝謝你,你這樣的人,該被好好對待。”
“但是如果,如果可以,如果,我能……”
她頓了頓,繼而笑開,“算了,你說過,不必假設,也沒有如果,那……”
“斯複哥,下次再見吧。”
*
何斯複醒來時,冬日暖陽的光灑了滿屋。
舒陽提着飯盒剛進房間,何瑾瀾就迫不及待地拿小碗盛出來兩碗湯,嘗了一口,啧啧稱贊味美鮮香。
石秋和淩檸已經離開,旁邊的單人床有睡過的痕迹,上面揉成一團的是何瑾瀾專用的小毛毯。
“醒啦?”
舒陽走來扶他起身,将沙發上的靠枕墊在何斯複背後,支起小桌,把從家帶來的營養餐擺上,“來,趁熱吃,這個湯我煲了好久。”
何斯複四下打量房間,隔着門上的小窗朝外看了半晌,後知後覺地去摸枕邊的手機給池宛棠打電話,冰冷機械的女聲提示: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微信給她發信息,紅色感歎号下是一排需要好友驗證的灰色小字提示。
他看着手機,心裡并不意外,隻是神色落寞,沉聲問何瑾瀾,“池宛棠,來過麼?”
她正啃着排骨,不明所以地看向一臉頹然的何斯複,“來過啊,呆到清晨才走的,那會兒我正睡呢,她說去洋房拿些東西,都這個點兒了,該回來了……”
何斯複沒說話,隻垂眼盯着手機,胸口起伏漸漸猛烈,他緊咬牙關,強忍住急促粗重的鼻息。
舒陽看出他面上的緊繃難過,“怎麼了?”
病房門被敲響,一位護士捧着花束走進來,“何先生,這有一束您的鮮花,花店工作人員剛送來的。”
何瑾瀾接過放到床邊櫃,嗅了嗅,“向日葵诶,好漂亮,還有小雛菊!怎麼沒卡片,誰送的啊?诶?這是什麼?”
男人聞聲轉頭去看,花材之間挂着一條細細的銀鍊,鍊子上懸着的,是他送給池宛棠的那枚柳條戒指。
他沒碰那指環,視線落向花束旁的記事本,他擡手拿來,迎着光看到了力透紙背的痕迹,密密麻麻。
何斯複神色哀戚,眉頭緊蹙,帶着傷痕的長指輕輕撫摸過紙張,胸口憋着的那股氣終于長歎出來,顫抖哽咽的氣聲裡,滿是遺憾無奈。
舒陽還是頭一次見自家兒子這樣失魂落魄,不免猜測道:“到底怎麼了?和小棠吵架了?”
何斯複始終低垂着頭,他不知道怎麼開口,但還是瞞下了昨夜的那通電話,“和她無關。”
何瑾瀾也關切地靠過來,拿出手機,“我去找她吧,可能是在家睡過頭了,要不就是路上有什麼事耽擱了?”
“不用找了。”
何斯複側過身,拿起那條項鍊,戒指就這樣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
他默然許久,低語的聲音裡是訴不盡的委屈難過。
“我試過,留不住。”
記事本放在他的身前,角落裡印痕無比清晰的「喜歡」被滴落的淚打濕。
洇成一團,擴散放大,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