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将要落山,修緣塵帶叙朵天先去了白屠戶的鋪子。
在路上,修緣塵便已經改口管叙朵天叫“朵哥”。
他果然沒有看錯,叙朵天就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雖然失去了記憶,卻還是記得武學功法,隻是随口提點幾句,修緣塵便感覺自己少走了好幾年的彎路。
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一種叙朵天很了解他的錯覺,因為這些提點都很有針對性。
好肉在上午就賣得一空,到這會兒隻剩下一些邊角料。白生花正拿着帕子,埋頭清洗桌台,替她爹白屠戶收拾鋪子。
修緣塵抱着那盒胭脂水粉走上前:“白姑娘,上次你說想要的脂粉,我給你買來了。”
聽見喊她的聲音,白生花擡頭,将手中帕子往桌台一砸,斜着眼睛将修緣塵看了看,又看了看落在後方的叙朵天。
白生花是個二十歲上下的姑娘,臉型和身材長得都有些方正,單眼皮,塌鼻子,厚嘴唇,倒也說不上醜,隻是相比起水靈靈的小家碧玉型女孩子,她實在有些……
叙朵天琢磨着該用怎樣的形容詞。
粗壯?粗糙?
總之不會是讓人一見傾心的。
她一隻手叉在腰間,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嚯,又是你這隻賴克寶。”
修緣塵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尴尬。
白生花拆了盒子,翻了翻裡面的脂粉,很嫌棄地說:“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想要脂粉啦?嗯?你還買了這款,這款早過時好不啦,大哥。”
修緣塵在她面前好像很局促,說話都有些磕巴:“那你想要哪款,我下次再給你買。”
白生花又朝他翻白眼:“我自己不會買?你有幾個錢,成天買、買、買。告訴你,你這臭賴克寶,别一天到晚惦記着,想吃我這隻天鵝肉。”
叙朵天看了看“賴克寶”修緣塵,又看了看“天鵝”白生花,人生頭一次對自己的審美産生質疑。
是很久沒有出門,跟不上外面年輕人的審美了嗎。
白生花好像不想再和修緣塵多說話。她俯身下去,拿起桌案後用荷葉捆着的包,塞進修緣塵懷裡:“趕緊走開,别耽誤我幹活。”
修緣塵抱住那一包滿滿的豬肉,将手裡兩壇酒放下:“好的……謝謝你,白姑娘,也替我謝謝白屠戶。”
白生花眉頭一橫:“趕緊滾,煩不煩。”
修緣塵和叙朵天離開鎮子,這才上了如意山。
見修緣塵手裡拿着的東西實在太多——什麼都有,大白菜,扁豆,土豆,鴨梨……叙朵天主動提出幫忙分擔,将荷葉包裹的豬肉拎在手裡。
兩人并肩走在山路,叙朵天問:“剛才那個姑娘……”
“是白屠戶的女兒,叫白生花。”修緣塵很坦誠地告訴他,“大家都覺得我想娶她做媳婦。”
叙朵天聽見了重點:“大家?”
“啊,就是,她長得不太好看,我不是也長得醜麼。”修緣塵指了指自己臉上長着黃色瘢痕的位置,“以前小時候,那些小孩兒總喜歡說我倆是一對。”
“到現在,我還是有一點想娶她。”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過了好一會兒,叙朵天才接下話題:“你喜歡這樣的姑娘?”
“說不上特别喜歡。”修緣塵說,“我隻是想像大家一樣,娶一個老婆,有一個屬于我自己的家。她長得不好看沒有關系,反正我長得也不好看,沒必要要求太高。”
叙朵天停下腳步。
修緣塵自己走了幾步,見他沒有跟上來,回頭看了看,又折回去。
走到叙朵天面前,叙朵天伸出手,又一次摸了他臉頰上的黃色瘢痕。
修緣塵垂着目光,看他骨節分明的手。這樣的姿勢其實有些暧昧,但修緣塵完全沒有想歪,很坦然地讓叙朵天摸他。
“這是你今天第二次摸我的臉了。”他說。
“是嗎。”叙朵天收了手,“我隻是在想,我有可能認識這種瘢痕。”
“苦相生”。
如今的中原人,喜歡将珈藍天宮與魔教混作一談。事實上,珈藍天宮是珈藍天宮,而中原口中的“魔教”,準确來說,屬于是侍奉珈藍天宮的“奉持衆”,還上不得珈藍天宮的台面。
珈藍天宮有四主,以天序主為首,鎮守珈藍天宮,同時也是珈藍天宮的宮主。另外還有大善見之龍藏主、天下共生之紅顔主,以及千魑百魅之衆鬼主,後三者不居珈藍天宮。
但珈藍天宮武學一脈相承,心法皆成“逆走經脈”,與中原傳統武學相去甚遠。修習其心法者,必須使用相配招式,如果不這樣做,而是長期使用不相配的中原武功,便會導緻體内功力紊亂,在臉上結出黃色瘢痕。
在過去,珈藍天宮極盛之時,稱此瘢痕為“苦相生”,視作珈藍天宮叛徒的标志。
叙朵天奇怪的,隻有一件事。修緣塵那位師父,風華劍宗的宗主,應該看得出來自己徒弟心法内力不對勁,既然如此,為何還要他繼續練習與心法不相配的劍法?
修緣塵很期待地望着他:“朵哥,那你還記不記得,這是什麼病?”
“不記得。”叙朵天說。
他隻是暫時不想告訴修緣塵。
直覺告訴他,修緣塵臉上“苦相生”的來由,并不簡單。雖說他不是失去所有記憶,還能認出來“苦相生”,但記憶空白存在不少。
還是等他完全恢複記憶,仔細研究一二,再告訴修緣塵比較好。
修緣塵有些喪氣,高馬尾似乎也跟着垂下去,看着沒什麼精神。
叙朵天說:“那個姑娘……”
“都是男人,我不懂你的審美。”他說,“但都是男人,我懂你想娶老婆的心情。”
修緣塵:“……啊?”
“你的老婆不是從小就許給你了麼?”他看着叙朵天,問,“你還會有娶老婆的煩惱嗎?”
“我就見過他兩次。”叙朵天說,“周歲一次,七歲一次。”
修緣塵大吃一驚:“你不是每年在她生日時,都會來看她麼?”
叙朵天微微搖頭,幕籬跟随他動作晃動:“我不能離他太近。所以每次連人都沒看清,就走了。”
後來時間一久,漸漸地也認不出來,他長成了什麼模樣。
隻是象征性地來如意山下鎮子走一趟。
喝一杯茶,想着那些擦肩而過的人當中,會不會有他。
“你好像比我更要苦一些。”修緣塵同情地看他一眼,“至少我每天下山就能見到白姑娘。”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風華劍宗門前。
叙朵天将那包豬肉扔進修緣塵懷裡,轉身率先踏入宗門。
“走吧。”他說,“接下來你會發現,收留我,将是你這一生做得最為正确的選擇。”
修緣塵小跑追上他:“為什麼?”
叙朵天淡淡地看他一眼:“多看看我的臉,有助于提升你的審美水平。”
剛入外堂,便看見神色不虞的方流峰站在大廳内。
魔教和秋家莊的事情,似乎着實讓他煩惱,眉毛幾乎都要擰成一道麻花。
一看修緣塵又帶個陌生人進門來,方流峰怒斥一聲:“混賬玩意兒,又帶了什麼不三不四的人回來?”
修緣塵剛要上前,卻被叙朵天橫過的手臂一攔。
叙朵天站在方流峰面前,比他高得太多,壓迫感十足:“我是一個高手。”
方流峰愣住:“什麼?”
“不對。”叙朵天說,“準确說來,是一個非常英俊的高手。”
方流峰:“……”
他側頭繞過叙朵天,問修緣塵:“你帶了一個瘋子回來?”
“他不是瘋子……”修緣塵話剛說到一半,隻見叙朵天擡手,按在方流峰肩上。
“宗主,”他說,“小心說話。”
修緣塵心頭一驚,想起秋紹光在叙朵天手下灰飛煙滅的景象。
他見識過叙朵天的實力,知道這個男人的恐怖之處,生怕叙朵天一個不高興,将方流峰也像那樣挫骨揚灰。
方流峰并沒有變成一堆灰,隻是在叙朵天話音止歇時,他看着二人身後,眼神變得十分恐懼。
修緣塵轉過身。
正好看見他才經過的兩扇實木大門,在半空中化為碎屑,落在地上,緩緩積成兩座形狀一緻的小土堆。
在叙朵天掌下,方流峰腿一軟,徑直跪坐了下去。
“你師父被我帥到腿軟了。”叙朵天轉過身,對修緣塵說,“扶他起來,再帶我安排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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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方流峰回過神來,後知後覺意識到,修緣塵這次真撿了一位高手回來。他連忙親自上陣,安排叙朵天住在西院最上等的客房。
但叙朵天沒有理會他的殷勤,反而像個跟屁蟲,寸步不離地跟着修緣塵,在風華劍宗逛來逛去。
長老來尋方流峰商議三大名門掌門會面安排,方流峰隻得離開。臨走之前他拎着修緣塵耳朵交代,一定要好好款待“高人”。
修緣塵卻以為,多誇叙朵天幾句“你好帥”,這已經是最有誠意的款待。
跟着修緣塵走了大半個風華劍宗,看他一回來便腳不沾地的忙活,連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叙朵天問:“你住在哪裡?”
“我在後山有一個小院子。”修緣塵跟他說。
“院子外面開了一塊地,種了好多南瓜,南瓜上面搭架子,種葡萄,旁邊池塘裡養着魚。”說到這裡,修緣塵還有些自豪,“等着,我把這幾本書給師妹送去,然後帶你過去看。”
叙朵天繼續跟在他身後,路過某間放有許多雜物的屋子時,他順手拿走了一支釣魚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