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修緣塵:“慕靈均的大師兄看見了。”
在三人目光的注視下,修緣塵說:“我并沒有親眼看見。我去的時候,林尋已死,靈均師弟因為癔症發作陷入昏迷,是,是我另一個師弟,曼青知,他告訴我是林尋是靈均師弟所殺。”
慕千山意味深長地笑了一聲:“呵。”
未明霞已經有些動怒:“你竟敢隐瞞另一人存在?那他人呢?!”
修緣塵低下頭,手心裡冒出冷汗:“……我讓他先離開。”
“修緣塵!”未明霞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你不但隐瞞,你還包庇他。”
未明霞快要恨死他了。
慕靈均跟看好戲似的:“我就說嘛。那會兒我正好癔症發作,神智不清的,怎麼能殺得了一個武功不差的正常人?說不定是曼青知殺的人,推到我身上,反正我是皇子,犯了錯也死不了,又或者說……”
他将目光轉向修緣塵:“是我的好師兄在撒謊。”
“明明是自己不滿林尋,向他尋仇,卻要我做了替罪羔羊。”
“畢竟林尋每次嘲笑我們風華劍宗,罵的最多的,可是我們的廢物大師兄。” 慕靈均笑了笑說。
修緣塵的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
慕靈均,他這樣惡劣的性格,說出這樣的話,簡直再正常不過。修緣塵對自己這位出身皇室的師弟很了解。
“嗯……”慕千山的眼睛微微眯着,“那可就不好做了,此樁案件已成懸案。”
“但這是你們江湖上的恩怨情仇,朕不方便插手。”他對未明霞說,“如果有需要,朕可以派出學士幫忙調查。”
未明霞猛地擡頭:“陛下。”
卻被慕千山擡手虛虛地按下話頭:“此事如果當真與靈均有關,朕必然會為你們主持公道。但前提是,你們需得好好地查,查清楚,查透徹。”
他的語氣溫和,卻有皇者不容置疑的威嚴。
修緣塵看見未明霞朝他投來滿懷怨恨的一瞥,然後非常不甘心地應下:“是。”
隻聽慕千山又說:“不過,你們此次來得正好。朕正好想問問,那心劍樓劍會之事。”
未明霞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心跳急劇加快。
慕千山說:“按照祖制,心劍樓劍會該是十年一啟,為‘王室參星’擇其新主。如今距離上一輪劍會已過十五年,心劍樓為何還不開啟劍會?”
未明霞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慕千山明知心劍樓樓主水都玄居心,卻故意這樣發問,嘴上說着“不便插手江湖之事”,實際上做着完全相反的事情。
慕千山還在等待他的回話。
未明霞想了想,咬着牙:“回陛下,師父總是要事纏身,這才耽擱……”
慕千山“嗯”了一聲:“劍會是江湖大事,為‘王室參星’擇主事關朝廷和武林兩方,再怎樣忙碌,也不應該忽略。”
“正好趁着這次機會。”他說,“朕想讓适才打仗歸來的長子慕靈悟,随你們前去心劍樓,與心劍樓樓主,共同主持召開劍會。”
修緣塵十分驚訝。
再看未明霞,臉色很是難看,甚至有幾分扭曲。
江湖中誰人不知,水都玄遲遲不願開啟劍會,為“王室參星”選擇新主,是打着挾劍以擁自己為武林共主的心思。
慕千山向來不問,默許水都玄此舉。怎麼這次突然催促心劍樓召開劍會?
還要派出長子慕靈悟,這到底是要水都玄放手權勢,還是要将朝廷勢力滲入江湖?
修緣塵想不明白。
未明霞到底年輕氣盛,敢向皇帝發出質疑:“陛下,在下想知道,您這樣的決定,是否是在包庇風華劍宗?”
包庇……
修緣塵睜大眼睛,不懂未明霞為什麼會這樣想。
這個蠢蛋。
他難道都沒有看出來,慕千山這是準備借心劍樓滲入武林,怎麼會是在包庇維護風華劍宗?
“包庇?”慕千山也是一愣。
然後哈哈大笑,看向修緣塵:“未少俠竟然認為朕是在偏心風華劍宗,那風華劍宗的大弟子,你怎麼認為呢?”
修緣塵思索一下,不卑不亢地回答:“如果陛下有意包庇風華劍宗,未明霞,你今日怎麼還能站在這裡告狀。”
慕千山又笑了一會兒,沒再說其他的話,隻讓他們先行退下。
未明霞惡狠狠瞪了修緣塵一眼,怒火沖天地踹開門,獨自走遠了。
行吧,他又招人記恨了。不知道未明霞夜裡會不會跑來暗殺他。
修緣塵回頭看了一眼慕靈均,離開書房。
走到門口時,旁邊等候的内監走上前來,攔在修緣塵身前,聲音壓得很低:“修少俠,皇貴妃娘娘有請。”
修緣塵跟在内監身後,彎彎繞繞地走了很遠,終于來到一座外觀華麗,但位置較為偏僻的宮殿前。
内監将他引入殿中,兩人來到一處房間。内監低着頭打開房間門,在修緣塵身後推了一把:“娘娘在這裡面等您。”
腳下趔趄一下,修緣塵跨入房内。他看了一眼面前景象,愣在原地:“這……”
再要回頭詢問那名内監,房門卻已經在眼前關上。修緣塵試着伸手拉門,不知道為什麼,怎麼也拉不動。
“既然來了,就不要着急離開。”又是那個溫柔黏膩的嗓音。
修緣塵心中暗道不妙。
這地方應該是一間專門的浴室。房内整塊地面都被開鑿出來,用上好的石料砌成浴池,水并不深,但熱氣騰騰地蒸發出白霧,充斥在空間中,讓整個屋子都變得朦胧、暧昧。
修緣塵心跳亂了一拍,這一拍之後,越發雜亂無章。
他并沒有按照那人的話,走向聲音來源,而是轉過身,後背貼在門上,手藏于身後,很不老實地嘗試打開門。
水面破開濺起水花,有人從水下鑽了出來。
朱離恨擡起雙手,趴在池邊,漆黑濃密的長發浮在水上,像是一團海藻。她歪過頭來,注視着避她如洪水猛獸的修緣塵。
“你是在害怕我麼?”
那聲輕柔的詢問中,無意識地帶了一分無辜。修緣塵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看朱離恨,他的目光落到朱離恨臉上。
她卸了臉上大部分妝面,隻留下唇脂,依然看得出來那張臉的美麗。奇怪的是,美則雖美,卻不像修緣塵一開始聽見她聲音,想象出來的那般溫婉生巧,臉部線條有一種說不出來感覺的淩冽。
修緣塵說:“娘娘,我一個江湖人,來這裡不太好。”
“沒有什麼不好的。”
朱離恨笑笑,眼睛彎出一道弧度,濃密睫毛的縫隙中,透出些許細碎的光:“我叫你來的,不會有人敢說什麼。”
修緣塵靜了一下,又說:“那也不太好。娘娘找我過來,是有什麼事情?”
朱離恨依然歪着頭,有點孩子氣:“我還是有一些在意你說的那個名字。”
修緣塵想了想:“桃花哥哥?”
“嗯。”朱離恨輕聲說,“我想知道,你從哪裡知道這個稱呼的。當時你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人多不方便說?”
“現在隻有我們兩個人,你可以告訴我。”
修緣塵有些犯難。
他說:“娘娘,我當真不知道為什麼……我要叫出這個名字。”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頭:“我小時候可能受過傷,傷到腦袋,記不得七歲以前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那時候聽來的。”
朱離恨似乎不太相信。
她好像執意想要得到答案:“這裡不會有第二個人,你告訴我你的秘密,好不好?”
“作為交換,”她說,“我也可以告訴你,我的一個秘密。”
修緣塵覺得她好難纏。
他從未遇到過這種人。過去大家總是将他視作透明人,對他愛答不理。
從來不會有人将多餘的關注放在他身上,更不用說,對他死纏爛打。
但是,這樣的性格,卻又讓他感到熟悉,好像生命中,當真出現過這樣一個人。
修緣塵無奈地說:“娘娘,我沒有騙你,我真的沒有什麼秘密。”
“你是不是信不過我?”朱離恨露出有些恍然大悟的神色。
她動了動,從水中站起身:“你要是不信我,我可以先把我的秘密告訴你。”
修緣塵差點就要捂住眼睛。
但當他看向朱離恨的身體時,整個人都懵了,以至于忘記要捂眼。
朱離恨赤着身體,有水從她的頭發上、身上滑落,順着修長光潔的腿流向腳踝,在她一步一步走向修緣塵時,浸入地面。
隔着很遠的距離,朱離恨便伸出手,指尖煙氣袅袅。
直到站在修緣塵身前,才捧着他的臉,微微低下頭來,聲音如呼吸一般,輕如飄絮。
“其實,我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