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來自一個投臣的讨好。
見過戰場殺伐,真刀真槍地與人拼過性命,封則竟對這樣的卑劣行徑生出一陣惡心。
他的眼睛泛着一抹薄紅,咬牙看向床榻上的雲晦。
小孩兒早已經失去了意識,整個人蜷縮在床榻一腳,手腳毫無力氣,連攥拳都做不到。隻有那雙眼睛死死閉在一起,面上一陣潮紅,每一聲呼吸都能帶起皮膚本能的痙攣。
他說他頭疼,想必是很痛苦的。
有那麼一個瞬間,封則竟然很想撒手不管,轉頭去宰了褚明桀。
好在江文曙及時制止了他。
江文曙說:“索性褚明桀沒想要他的命,喂得并不多,尚且有的救。”
“怎麼救?”封則理智回攏,問。
江文曙沉吟一聲,一隻手尚按着雲晦胸口上的一處命脈,擡起另一隻手指了指自己的藥箱,“幫我遞一下。”
那藥箱裡的靈丹妙藥的确很多,但江文曙要用的卻是一副銀針。
“銀針刺穴,讓他吐出來。”
江文曙欲言又止地看向封則,捏着一枚銀針抵到雲晦的胸口上,最終還是沒忍住,說:“将軍,你出去等吧。”
這稱呼讓封則意識到雲晦的情況其實很兇險,他垂落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目光在雲晦艱難起伏的胸口上停留一瞬,随即緩緩松開了手。
“好。”
他沒有堅持,撩開簾子去了外堂。
堂下的綠色簾栊遮蔽着午後刺眼的陽光,暑熱氣息夾雜在窗外蟬動樹影中,庭軒蘊隆,一切都顯得寂靜下來。
靜到可以聽見銀針刺穴時,雲晦那一聲難耐的悶哼。
封則略閉了閉眼,沉重地吸進去一口氣,踱步向門廊。
方絡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
聽見封則出來,他沒敢擡眼去看,就些此時的姿勢躬身拜下,正正經經行了一禮。
“将軍。”
“嗯。”封則應了,後面就有椅子,他沒坐,站在門邊與方絡說話。
“褚明桀怎麼會找到雲晦?”
“小人當時不在,但方才問過随侍的暗衛,近午宴時分,雲小郎君自己去廚房找吃的,恰好被褚少監的小厮撞見。”
封則已顯疲态,擡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連着語速也變得緩下來,“西側院的小廚房不給他飯吃嗎?”
方絡臉色一白,不敢認這罪名,“豈敢,雲小郎君近幾日挑了些,今日府中又設宴,單是聞……”
他頓了一下,謹慎地措辭,“他也知道小廚房的菜色單薄。”
封則又是一陣沉默。
雲晦挑食,他哪裡不知道呢。
細細算來,他與他竟已相識六年有餘,昔日的小皇子被嬌養在蜜罐子裡,哪日突發奇想要吃水裡的螃蟹,他們都要停了背書脫下鞋襪去池子裡摸。
國破家亡又進了一趟控鶴監,他這毛病竟還改不了。
罷了。
說話之間,屋裡傳來一陣低低的嘔聲。
裡面雲晦又吐了,這已經是他今日吐的第四次。
封則心裡五味雜陳,先前喝下的酒水梗在胸腔裡,上不來也下不去,隻覺得難受。
“你下去吧。”他忽然對方絡說。
“将軍?”
封則卻忽然撩開了簾栊,沖他擺擺手,“去刑堂領二十記闆子,小懲大誡,下不為例。”
外堂裡方絡再度叩下,内室裡鋪陳的藥氣愈來愈濃。
針已經施完了,十七枚銀針在桌邊依次排開,每一枚的針尖上都沾着淤色的血痕。
封則不忌諱,用手指在那針尖上抹了一下,觸手有些黏膩。
江文曙已經坐在床邊給雲晦喂藥。
封則什麼都沒問,撩起衣袍接過藥碗,将仍在昏睡的雲晦攬着抱到自己懷裡坐着。
小孩兒臉上的潮紅已經退下去了,隻剩下紙一般的蒼白,安安靜靜的樣子沒什麼生氣。
藥是現熬的,至此還有些燙,封則便一下一下地攪動着手裡的調羹,寂寂不語。
“那個褚明桀怎麼樣了?”江文曙恨恨開口,語氣頗有些不平,“聽說他還是雲晦的表兄,怎麼會這麼歹毒。”
“人心涼薄。”封則看着自己懷裡的雲晦,說,“但殿下待他,其實是很好的。”